月昭咬了咬唇,看着眼前这个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心中起了莫名的歉意,可她又实在想不通。
明明穿的是玄清宗的宗袍,那日在饭馆中和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也都是修士,就连他也俨然是一副正气凛然的修士模样,怎么会是只妖呢?
玄清宗的手段几乎人人皆知,同为妖族,月昭自然也担心王凡有朝一日身份暴露……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试探性问:
“你是妖族,年纪也不大,怎么会在玄清宗当修士呢?很危险……”
王凡眉头一皱,眼底晦暗,但只刹那,就又调整好了神色。他微微挑眉,抬眸看着月昭担忧的神色半岔开话题半调侃:
“怎么了?月姐姐这是担心我了?”
月昭目光紧紧锁在王凡那纤弱的身躯上,心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深深刺入,她点点头,心疼地抬起手轻柔抚摸着王凡的脑袋,哑声说道:
“嗯,所以,多谢你。若你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但……你这次帮我,不会被玄清宗的人察觉出什么吗?明明我们并不相识,你又为何要……”
这个抚摸,温热又轻柔,真熟悉,让人舍不得脱离。
王凡埋头,认真地加大注入妖力,没回答问题,只望着月昭手上的伤口轻声问:“月姐姐是喜欢那个傻……那个,齐仙君吗?”
“啊?我……”
月昭指尖一颤,忽然感觉耳尖发烫。
王凡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的母亲是修士,父亲是妖族。”
“修士……和妖?真的可以吗……”
“嗯。”
王凡点点头:“他们很相爱。”
寂静了许久,他们谁都没再说话。月昭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白衣少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很悲伤,是一种从任谁见了都能看出来的悲伤,埋着头就像在哭一样,让人不敢打扰,深怕一旦踏足,就会触及到一段凄惨可怖的过往,撕开血淋淋的伤疤。
“好了。”
良久,王凡抬头,月昭再次和他的目光对上,他眸中的痛楚一闪而过,仿佛是看错了一样。月昭扯出一抹笑,温声道;“谢谢。”
王凡站起身,消耗太多妖力之后起身,稳不住地轻微地踉跄了一下。月昭赶忙跟着他站起,王凡朝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笑着说:
“不用谢,月姐姐,是我该谢谢你,那,我先回宗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高大庄严,精致却又面容温和的巴瑶神像,喉头苦涩。
神女啊……求你保佑月姐姐和那个傻子吧,至少别让他们再落得我父母那个下场。
同样温热的手掌,同样轻柔的抚摸,不要再变得冰冷了。
王凡咬紧嘴唇,忍住炽热的泪意,转身。
“月姑娘!”
齐鸣猛喘着粗气,满脸惊恐,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泪眼朦胧,口唇颤抖,因太过焦急而未约束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四散在肩头,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外衣被他嫌碍事而抱在手上,胸口的鲜血已经将衣衫染红了大半。
就这么可怜慌乱的模样,被庙内的两人尽收眼底。
“齐……”
月昭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景象,嘴巴微微张开,却半晌都发不出一丝声音,表情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凝固在脸上,唯有眼眸中的神色在急剧变幻,从最初的震惊慢慢过渡到难以言喻的狂喜。
她的眼眶中,泪水不受控制地迅速聚集,仿佛决堤的洪水即将汹涌而出,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这巨大的情绪冲击得语无伦次。
“齐鸣!”
月昭快步朝齐鸣奔去,齐鸣亦是如此,与王凡擦肩而过,激起一阵狂风,凌乱了站在门口的人的发丝。
二人相拥而泣,失而复得。
王凡微微侧头,苦涩一笑。
两个都是傻子。
齐鸣收紧手臂,将头埋进月昭的脖颈间,呼吸不畅地急忙说道:
“我去小巷看了,我看到了孩子们,可孩子们都说你睡着了,说有个白衣服的哥哥在你旁边,我好怕……我好怕……”
好怕你就这么死了,好怕你真的消失不见,怕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怕你伤心,怕你自责,怕你哭,怕你难过。
月昭声音变得嘤咛,心口仿若和齐鸣一样受了重伤般,疼得她难耐:
“没事……我没事……我,我也以为,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你怪我,怪我伤了你……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王凡跨步而出,泪滴缓缓滑落脸颊。
“等等!”
齐鸣突然将他叫住。
王凡回头,用衣袖擦去泪水,故作轻松道:
“怎么了,齐仙君?难道还要跟我计较一下那日桂花糕的事吗?”
齐鸣总是这样,总觉得自己有话要说,可真正等到对方回答自己时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桂花糕……虽说初见时是觉得这位王仙君有些薄情冷血,纨绔不堪,但……
月昭那日爆发妖力,身上的伤也不少,还赤裸裸将妖的模样展现在这人身前,真的如自己想象中那样,玄清宗弟子都那么残忍无情,杀妖刨丹的话,光是他从齐岳山赶来的这段时间就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月昭此刻正安稳地站在他身前,孩子们也说……是这个白衣少年日日陪着照料。
齐鸣感激地颤声道:
“多谢你。”
王凡埋头嗤笑一声,转身冲着他们摆摆手,道:
“早生贵子啊!”
……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跨步而出,只剩庙内羞红了脸的两人。
没人知道王凡在想什么,齐鸣不知,月昭不知,你不知,我不知。
唯一能察觉到的,是夕阳逐渐落下,天色逐渐乌黑,还有那随风摇坠,逃也似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