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崩溃着找寻一夜的,深爱的,不舍的,珍惜的,不肯离去的,被世人唾骂的那只妖,此刻就在齐岳山宗门的大殿外,齐景澜所设立的结界中,声音虚弱地不停喃喃着两个字:
“齐鸣。”
结界外围满了弟子,各个窃窃私语,面色鄙夷,而齐景澜就站在台阶之上,负手而立,轻笑睥睨着御剑落地的齐鸣,神色如常,似乎早有预料,淡淡说道:
“我就知道,只有这样,你才会乖乖回宗。”
那一日是齐鸣的噩梦,是他此后十多年每每想起都会惊醒的噩梦。
在寒凉的秋末里,齐鸣回宗推开人群挤进圈内的时候,月昭就那么赤裸着身子,满身伤痕,血染红了石板,蜷缩着躺在那闪动着金色流光的结界中,双手被捉妖的绳索反负在背后,口唇颤抖,面色苍白。
风华绝代的一张脸割破了口子,水波流转的一双眼只剩下黑漆漆的空洞和凝结的血痂。
玉成恩从齐景澜身后的大堂中缓缓走出,也在笑,他附耳对齐景澜说了什么,齐景澜便认可地点了点头。
……
…………
日日相见的那个姑娘,此刻就这么以一副模样躺在他眼前。
齐鸣双腿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膝盖一弯,“扑通” 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月……”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晌才艰难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呼喊:
“月儿?”
他不敢信,不敢认。
月昭没了双眼,但还是在一片漆黑中,嘈杂喧闹中,听到了齐鸣的声音,那声音太好认了,只不过初见那时,还是清脆爽朗的,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颤抖,不安,惊恐,嘶哑。
她动了动脑袋,寻找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试探性地答道:
“齐…鸣?”
“是我。”
见到她认出了自己,齐鸣彻底崩溃了,他双手下意识地在地上胡乱摸索着,试图找到一丝支撑,好让自己能够站起身来,可身体却只是不听使唤地颤抖着。最终,他手脚并用地朝着结界爬去。
粗糙的地面磨破了手掌和膝盖,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目光始终死死盯在月昭身上,每向前挪动一寸,呼吸就越发急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齐鸣浑身发冷,绝望地问齐景澜:
“为什么……”
齐景澜闻言,抬手示意,遣散了聚集的弟子。他缓缓走到结界前,齐鸣身旁,垂眸看着瘫软在地涕泗横流的齐鸣,皱起眉,冷声道:
“怎么,是为父给你的时间还不够多吗?”
齐鸣呼吸停滞,下意识喃喃着接话:
“什么?”
齐景澜微微颔首,目光阴沉:
“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可你却日日与这妖孽鬼混,分明早已抵达瓶颈,却迟迟无法突破,耽搁到现在。”
没等齐鸣开口,他便继续道:
“齐鸣,为父早就教导过你,妖孽始终是妖孽,只会阻碍你,欺骗你。”
齐鸣双眼通红,抬头怒喝:
“她是我的爱人!”
月昭瞬间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唇。
齐景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俊不禁。
“爱人?”
他眼眸微眯,齐鸣没迎来预料中的怒骂,反而只见齐景澜笑完后,意味不明地说道:
“好啊,那给你一个机会拯救你的爱人。”
齐鸣霎时惊诧地望着他,瞳孔颤动。
齐景澜转身,淡淡叙述:
“我设的这个结界是个禁术,只有宗师境的修士才能打开,为父已经在地牢中替你准备了许多妖物,所以,好孩子,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说完便跨步离去,留齐鸣跪坐在原地,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无意识地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不……要……”
月昭知道齐鸣会怎么选,她虚弱地摇摇头,空洞的眼眶中溢出血泪,半晌,漆黑中还是没有半点声响,她有些慌,忍着疼尽量加大音量嘶哑地喊道:
“齐鸣!齐……鸣!不要……”
不要让自己手上沾染无辜者的鲜血,就像当初你阻拦我一样……
“齐鸣!”
齐鸣麻木地轻声应答:
“月儿,孩子们在等你。”
月昭无力地哀求着:“不要……”
“月儿,我也在等你。”
“求你了……”
“你也要等我,好不好。”
她疯狂摇着头,忽然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只能焦急地挪动着躯体,可双手被束缚,再努力也无济于事,连结界的边缘都触碰不到。拖沓踉跄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血泪染满了月昭曾雪白的脸。
齐鸣轻挥衣袖,一束灵光飘然而出,覆盖在齐景澜所设的那道结界上,将里面的景象遮盖了个完全。
“红满枝……绿满枝……”
悠长的唱腔在身后响起,齐鸣顿住脚。
“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
月昭勾起嘴角,合上眼帘,她不知道齐鸣还能不能听见,便只能用尽力大的音量继续唱着: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好静,除了瑟瑟风声,她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齐鸣将下唇咬出了血,指尖深深地嵌进掌心,忽而,他听见月昭近乎力竭地一句高喊:
“齐鸣!”
他转头。
月昭靠在冰冷的地面上,长呼出一口湿热的浊气,笑道:
“慢行……”
这世上总有许多事是老天用来捉弄人的。
无双公子齐鸣下定决心,没日没夜发狂似的手刃将近七十只妖物后,终于冲破瓶颈,踏入了宗师境。
不知道该说这是件令人遗憾还是可笑的事。
在齐鸣还带着满身的妖血,伤痕,腥气,第一时间欣喜若狂地冲去打开结界时,他的伴侣月昭,就只剩下一副被刨开腹部,冰冷僵硬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