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书记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这都快等够四个小时了!”
下午七点多钟时候,位于邓县县城中心地带的县委大院,三间红墙红瓦、歇山顶式的会议室内,常务副县长单水清终于忍不住的率先发问说道。
单水清的话引起了一阵骚动,除县长尹清泉、县委副书记屈水蓝两人捧杯喝水、默然不语外,包括副县长宫德枚在内,大家都纷纷跟着说道:“对呀对呀,钟书记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参加会议的二十来人均为县处级领导干部。此刻,在并不明亮的电灯光下,虽然大家严格遵守规定,没有一个人擅自抽烟,但因取暖火炉排气管道出现裂缝,会议室内还是烟雾缭绕,空气滞闷。从下午三点等到现在,尽管每个人都意识到即将召开的会议的重要性和严峻性,然而还是耐不住寒冷的跺脚发问了。
会议室窗外,一团团深灰色的冻云,正在低空里缓缓的移动着;房顶稀薄的积雪也在融化成水,顺着檐瓦滴滴垂落,发出叮——叮——的单调微音。两排去年初春时候刚刚栽种成活的杉树已经窜出三丈多高,树干挺直而潮湿,须叶细黄而稀疏;寒风呜咽,吹得杉树的梢顶往来摇动如在簌簌抖颤似的。
公务员小寇手提暖水瓶,一边挨个往参会领导面前的茶杯内续水,一边笑着说道:“快了快了。要不是雪后路滑……呀,说曹操曹操到,钟书记这不就回来了嘛!”
话音刚落,便见一位头戴火车头栽绒帽、身穿草绿色军大衣的中年汉子,风尘仆仆、大踏步的跨进门来;中年汉子身后,又跟着另外两名满身雪粒的工作人员。
“现在开会!”
中年汉子脱去棉帽大衣挂至墙角衣架上,露出头顶黑白间杂的头发和褶皱纵横的方面大脸,坐进了北排正中的座位里,嗓音低沉的说。在他身后的墙壁间,两面红旗的簇拥中,依次张挂着马恩毛列斯五幅伟人画像,下面是一排端端正正的宋体红字:指导我们伟大事业的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包括刚刚进门的两名工作人员在内,大家立刻端正坐直,振奋起了精神;会议室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很快就静寂下来,静寂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次赶往‘长办’(长江水利委员会办公室),”中年汉子,亦即新任邓县县高官不到半年时间的钟润民,言简意赅的说,“总体来说是满怀希望而去,垂头丧气而归!”
“为什么?”单水清问道。
钟润民端杯喝了口水,解释说道:“‘长办’的领导同志说,目前国家经济尚在爬坡时期,先念(指李先念)同志手里银子有限,正英(指钱正英)同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坐在一起粗略核算了一下,如果现在上马工程,每个工每天只能给到七毛钱,而这七毛钱刨除生活费、工具费、医药费和施工管理费等等杂项,最后剩下不到九分钱……”
说到这里,钟润民稍稍做了停顿后方道:“也就是说,我们的一个农民工出力流汗,苦干一天,只能挣到不足九分钱的工酬!”
包括尹清泉、屈水蓝在内,所有人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尽管对于形势的严峻性早有预计,但没想到竟严峻到了这种程度。
“那你的答复是……?”单水清探头问道。
钟润民挨个扫视参会人员一周,许久方颇似心虚的苦笑说道:“我的答复是,我们邓县地薄人穷,经济社会发展落后,根本无力承担这么大的工程,还请‘长办’领导另请高明吧!”
“老钟,你真的是这么答复的?”一直闷坐左侧的尹清泉忽然开口问道。
“怎么老尹,你认为我不该这样答复吗?”钟润民侧头望着尹清泉,脸现不悦表情,“国家形势和咱们的基本县情都摆在那里,你想我能怎么答复啊?”
尹清泉的语气颇显不满:“钟书记,你起码不该当场表态,起码应该赶回来开个专门的讨论会,听取大家的意见后再做决定啊!”
“就是就是!”屈水蓝、单水清、宫德枚同时点头表示赞同尹清泉的意见。
其余参会人员中,有不少乱纷纷的发言说道:
“钟书记,你这样答复可是丢咱邓县人的脸啊!”
“钟书记,你把咱邓县人的脸都丢到湖北去了!”
钟润民没有辩解,只苦笑着端杯喝水,趁人不备时偷偷的给尹清泉使了个眼色。
尹清泉立刻会意,端起茶杯将杯里的残茶一饮而尽,然后大步走到西面墙前,“哗”的拉开两侧壁帘,露出了张挂墙上的“长办”勘测人员精心绘制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渠首地形图》,道:
“同志们,我说几句!”
屈水蓝、单水清、宫德枚立刻带领大家鼓起掌来。
“南水北调,其创意最早源于伟大领袖毛主席。早在1952年秋,毛主席在视察长江时就说‘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点水来也是可以的’。正是基于毛主席的这一宏伟构想,国家才着手动工修建了丹江口大坝,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上马预做准备……”
尹清泉手执教鞭指画地图,侃侃说道。
“近些年来,我国北方地区尤其是京津唐一带,地下水位呈逐渐递减趋势;相关部门透露,目前BJ周围已形成数百平方公里的地下水降落漏斗区,水位平均每年下降1-2尺。照此推算,五十年后,北方许多地区将陷于无水浇地、无水饮用的巨大危机,因此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上马,可谓迫在眉睫……”
包括屈水蓝、单水清、宫德枚在内的参会人员,脸上纷纷现出忧急严峻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