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咕嘎仍不相信似的望着梁栋,嘴唇抖索起来:“梁栋,你可千万千万别坑我。我都都都这把年纪了,不求有福,但求无祸;不求坏事能变好事,但求不落个没有后路就行……”
“开门开窗,开门开窗!”外面的喧哗声、碗筷敲击声更加响了。
莲花落已经走到食堂门外,开始一遍一遍的大声领唱,余人跟着一遍一遍的齐声合唱:
天将午啊,
饥肠响如鼓啊。
——天将午啊,
饥肠响如鼓啊。
……
在嘹亮的歌声中,梁栋催老咕嘎道:“快去开门开窗啊!”
老咕嘎迟迟疑疑的走到门后窗后拉开上着的木栓,眼睛却始终盯在梁栋身上。
梁栋径自走到橱柜前,拉开中层的抽屉摸出钥匙,打开上层的柜门的锁,左手够出里面的铝盆,右手掂起铁勺在铝盆里狠狠一挖,然后举着铁勺转身走向锅台。
老咕嘎登时吓得魂飞天外,一窜身扑了上来,双手抱住梁栋的胳臂低声吼道:“梁栋你疯了?那猪油是保管员亲自看管的,只有到了过节过年的时候才能用……”
“吱呀”一声,门窗俱被推开,四赖子、驴娃、高二寸、德贵老汉、周月红和小葱、甜甜、梁巧巧、莲花落等众多男女民工手捧碗筷一拥挤了进来,乱纷纷的叫道:“快开饭,快开饭,这都饿得前心贴着后脊梁了还不开饭。到底怎么回事?”
“回去,都回去排队,这就立马开饭!”梁栋手掂铁勺冲着众人喊道。
大家看到锅里热气蒸腾的糊汤面条,放心之余又立刻食欲大发,听话的退回门外站到窗前,一面手举碗筷排好队伍等待打饭,一面嘻嘻哈哈的跟着莲花落齐声吆唱:
粮食封锁已三月啊,
囊中存米清可数啊。
——粮食封锁已三月啊,
囊中存米清可数啊。
……
老咕嘎依旧死死的抱着梁栋的手。
“老咕嘎大叔,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先顾眼前要紧,”梁栋转头俯身贴着老咕嘎的耳根说道,“你总不想今天就挨批斗吧?你总不想挨完批斗再被送到邓县去吧?”
老咕嘎望着梁栋的脸,慢慢松开了双手。
梁栋把铁勺探进锅底狠狠一搅,大半勺白糊状的猪油很快就在面条面汤里融化了,一股浓香的味道霎时间溢满食堂,并顺着门窗飘向外面;有鼻子尖的使劲一闻,惊喜的叫道:
“呀,猪油,这么香。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能吃到放了猪油的糊汤面条?”
“性急吃不了热豆腐大家说对不对?好饭不怕晚大家说对不对?听说县上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三两天内要来咱们的工段慰问演出,”梁栋冲着门窗外面说道,“经我和老咕嘎大叔研究决定给锅里放点猪油,既给大家改善改善生活,又让大家可以提前酝酿酝酿情绪!”
食堂外面一片欢呼雀跃,响起了叮里哐啷弹敲盆碗勺筷的声音。
梁栋和老咕嘎给大家伙儿打饭完毕,也各拿碗筷盛饭,蹴在众人中间呼噜呼噜吃得喷香。
四赖子吸溜着嘴,连汤带面条一口气呼噜下去了小半碗,待肚内饥火稍稍平息,便又忍不住的狂贱了起来,腾出右手在老咕嘎脑后狠狠一抹,笑道:“老咕嘎,秃不叫说秃,瞎不叫说瞎,可你今个咋不戴帽子,不怕别人说你是秃子了?”
老咕嘎闻言登时脸色煞白,一颗心咚咚乱跳,生怕泡在盆里的毡帽和破鞋被人发现,一面心虚的嘿嘿谄笑着,一面语不达意的说:“不怕,我不怕,反正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趁着众人哄堂大笑的时机,老咕嘎装作起身盛饭,走到锅台后面,悄悄用脚把泡着毡帽和破鞋的盆踢进了墙旮旯里众人看不见的地方。
这边梁栋端着饭碗,尽管心里十分膈应,但表面上还是装出呼噜呼噜吃得分外香甜的模样。
“奇怪,今个这饭香倒是怪香,却怎么香里杂着股哈喇味?”周月红吃到一半,拿筷挑着面条皱眉说道。
梁栋赶紧掩饰说道:“是猪油。老咕嘎大叔说了,食堂在炼猪油的时候,没有掌握好火候,结果把猪油给炼糊了!”
小葱和甜甜以筷敲碗,望着梁栋和周月红挤眉弄眼的笑道:“管他哈喇味不哈喇味,只要能让嘴巴舒服,那就是好饭。快吃,快吃!”
一大锅糊汤面条很快就见了底,就连锅沿略带糊味的锅巴也被人铲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四赖子、驴娃和高二寸拿筷敲着空碗站在食堂门前,意犹未尽似的喊道:“梁栋,下次什么时候改善生活啊?”
梁栋望了一眼哭丧着脸站在旁边的老咕嘎,笑着答道:“别急,别急,该改善生活的时候自然就会改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