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城随着人群逃离火车,惶惶如鲫的人群那种求生欲望会自动辨别安全的方向,他们朝着刚刚经过的不远处的一片草滩和树林跑去,纷纷俯下身子躲藏,一人多高的蒿草和稀疏的树林多少能给惊慌的人们一点心里安慰,他们哆嗦着身子屏住气息暗自祈祷。林江城也随着人群来到这片树林,找个僻静处打开公文包,里面只有一个文件袋,打开看里面是一叠照片,全都是日文的文件照片,他虽然会说日本话,可是却看不懂日本字,其中还有一张手写的纸,也都是日文,和丽莎给他的那张纸的内容一模一样,便换掉那张纸,这时他不敢点火烧掉那张真情报,怕引起别人注意,便将纸揉成团塞进嘴里,咀嚼几下硬生生吞进肚里。
他思考到上海剩下的路该如何走,作为日本特务的保镖而不是地下党的交通员,作为一个受了坂本二郎临终嘱托送重要文件的人而不是偷换情报的特工。
那么自己此时最应该怎么做?
他多年来和镇街虎的势力斗智斗勇,早练就了缜密的思维和临机应变的能力,他收获的经验是惩治恶人的同时又能让自己不立于危险境地。
这时,德州城的警察得知火车遇袭的消息,开来大量警车呼啸而至,惊慌失措的旅客如见救星欢天喜地,都朝着火车奔回去,他们知道,警察勘查完现场,火车还是要继续前行的,有太多旅客,那一张小小的车票对他们来说太过珍贵,他们怎舍得轻易放弃。
可林江城却没有跟着人群回到火车上,而是朝着德州城方向而去。
警察们来到发生枪战的那节车厢仔细勘察,共发现四具男性尸体和四把日式手枪,马上引起警察们的警觉,从死者身上搜出的证件显示死者都是中国人,一具穿灰色长衫的死者为北平国立二中的国文教师,三具穿黑色呢子大衣的死者为天津华北永联贸易公司的职员。
警察召集本节车上的所有乘客收录证词,可这些乘客哪里说得清楚,所有的说辞都含混不清,纷乱无章,没有半点价值。这时不知谁依着惯性思维说了一句“肯定是土匪打劫遇到抵抗所以发生打斗。”引得众人便都跟着那人附和,如此一来所有证词终于得到统一,他们,是遇到土匪了。
警察哭笑不得,从死者的衣着判断这哪里是土匪的装扮,况且土匪随身携带证件更是闻所未闻,土匪也不可能用这种枪支,小日本的手枪关键时刻总是卡壳,不甚好用,土匪最喜欢的是德国毛瑟,俗称盒子炮。
警察见这里实在得不出结论,火车又急着发车,便将尸体抬回警察局,经过法医检验,四名死者,一人被一刀割断颈部动脉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其余三人都遭枪击身亡,而蹊跷的是,在死者体内发现了不同枪支的子弹。
从遗落的日式手枪判断,这四名死者极有可能是日本人,或是和日本有极大的关系,一旦牵扯到了日本人,此事就变得极其敏感且非同小可,眼下德州正处于交战前线,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终日,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如果明天这个地方成为日本人的占领地,那这件案子就真成了烫手山芋,要命的是警察局的长官们早就打着协同防御的幌子不知所踪,多半是逃之夭夭了,这些办案的警察一商议,干脆就照着目击证人所言,以火车驶离德州十公里处遇土匪抢劫,遭到持械乘客反击,双方发生火并,造成四人死亡而结案。
在警察还在火车勘验现场并和乘客们纠缠的时候,林江城已在半路上偷爬一辆卡车进到德州城,他不敢耽搁,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因为那样到时会引来各种盘问,他要将此刻之后的所有过程都要做得简单、合理且像个躲避追杀的受惊吓之人。
他将文件袋揣进怀里,用腰带扎紧,扔了公文包,偷偷潜入火车站,爬上了一列即将开往南京的货运列车,之所以选择货车而不是客车,选择南京而不是直奔上海,实在是符合一个惊恐又谨慎的逃亡者的思维。
火车开动,他蜷缩在货堆上,随着火车速度越来越快,迎面吹来的冷风愈发强烈,直钻进骨头里,裸露在外的身体部分已经冻得没有半点知觉,更被前面煤箱刮来的煤灰沾的满身满脸。可他却并未感到是在忍受冰冻的煎熬,还有些莫名的激动,怀里的情报就像个火炉在燃烧,炙烤着他的心时而忐忑,时而兴奋,继而被更加强烈的情绪激荡,整个身躯像一块充满能量的坚硬的钢铁,他忽的站起身,迎着呼号的冷风,大声喊叫。
一天后,火车开进南京车站,林江城僵硬的身体艰难的爬下火车,要不是此时天青日朗,他这个样子真会被当做一个小鬼儿,可还是把两个路过的车站工人吓了一跳,他用车头流淌出来的水胡乱擦了把脸,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车站。
从未离开过哈尔滨的他,置身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站在繁华陌生的南京街头,林江城陷入茫然无措之中,他已经两天一夜水米没粘牙,此时饿的头昏眼花,找到一个卖混沌的路边搭棚,叫了一碗混沌大口的吃起来,店老板看着林江城这副模样又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生怜悯,问道:“小伙子北边来的?”
林江城边吃边应着,老板又问:“逃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