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正堂,太监谷大用、大学士梁储以及定国公徐光祚等人皆是眉头紧蹙,目光如炬,看向了彼此,只见焦急的目光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使团一路急匆匆出京南下,迎接新皇进京入继大统,如今却是只见遗诏不见人,如何叫他们不急?
古往今来,唯有臣下跪迎圣旨,哪有圣旨等人的道理……
定国公徐光祚身为武将,本就性子急,如今不见朱厚熜人影,更是火上浇眉,忽地站起身来,不悦地说道:“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今天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兴王世子找出来!”
大学士梁储整理了一下头上的乌纱帽,脸色郑重,点头说道:“徐将军说得对,迟则生变!既然他不出来,那咱们就亲自去找他!”
说着,他挑眉一动,看着兴王府的一众官员和侍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话锋一转,咬牙切齿道:“袁宗皋这厮到底在搞什么?!找个人都要这么久吗?!”
其实,梁储嘴里还有一句话:好一个任性的储君……
就在众人准备起身时,外面传来了动静。
“诸位大人,孤姗姗来迟,当真是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只见袁宗皋搀扶着满脸尽是悲伤神色的朱厚熜从外面缓缓走进来。
梁储等人眼见此般情形,眉头瞬间微微一蹙,彼此对视一眼后,便纷纷开口问道:“世子,你这是……”
朱厚熜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深深地呼出一口夹杂着复杂情绪的浊气,神色庄重且严肃地说道:“诸位大人,请莫要误会,并非是孤有意姗姗来迟。”
说罢,他稍稍停顿了片刻,而后调整了一下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皇兄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正是统御四海、恩泽天下之时……谁料,好端端的竟会中道崩殂……实在是令人痛惜啊!”
“孤自从惊闻噩耗后,日夜心如刀割,若寘汤火……当真不是有意冷落诸位大人!”
“呜呜呜……”
说着说着,朱厚熜眼中的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掉,悲伤之情溢于言表,语气间更是隐隐蕴含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哭腔。
这是老机关人自带的演技了,拿捏得滴水不漏,恰到好处。
朱厚熜这般表情,梁储等人一时半会也看不出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只是见他情真意切,一番言辞感人肺腑,倒不像是演的。
果不其然,只见梁储等人先前的不悦已然悄悄消逝。
“世子有这般孝义,相信大行皇帝在天之灵定然感到欣慰无比。”
“此番,我等奉命出京南下不为别的,只为恭迎殿下入继大统,完成先帝遗愿!”
梁储说罢,旋即看向了一旁的太监谷大用。
谷大用见朱厚熜这般情状,不禁微微一怔。
他作为正德朝“八虎”之一,混迹庙堂多年,嗅觉灵敏得很。
这兴王世子不过十四岁罢了,只怕是连毛都没有长齐吧?
便给他们一行人来了个下马威,让手持先帝遗诏的自己一干人大眼瞪小眼等了他一个上午,这是十四岁孩子该有的心思?!
如今“八虎”几乎快要完蛋了,内阁早就磨刀霍霍了……
现在他还能有一口气,只不过是人家为了暂时安定大局而已。
既然老靠山石倒了,也是时候该换个新的靠山石了。
新皇登基势必要用人,朝中大臣定然不会听他的……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司礼监!”
心里头这么想着,谷大用立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只见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厚熜,缓缓说道:“请世子殿下莫要悲伤过度,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江山社稷不能没有您!”
“内臣谷大用恳请殿下接先帝遗诏,受百官朝贺!”
话音甫一落下,他便将遗诏拿了出来,脸上露出一丝郑重,突然提高了声贝,那声音宛如洪钟大吕般在空旷的正堂里回荡开来:“兴王世子朱厚熜听旨……”
“朕以菲薄,绍承祖宗丕业,十有六年矣。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牵制,晏安怠玩,以致国势陵夷,盗贼四起。”
“朕虽宵旰焦劳,罔有成效,而宗社大计,不能不为之长虑却顾。”
“朕疾弥留,储嗣未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
“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词,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正德十六年三月晦。”
朱厚熜一听,整个人顿时就愣住了,旋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遗诏中的言辞,细细品味之下,确实给人一种颇为怪异的感觉。
正德皇帝怎么这般自相矛盾?开口就是骂自己是无能之辈……
想来应该是内阁那群平日里就擅长舞文弄墨的文臣们在背后使劲地抹黑。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死无对证嘛。
所以他们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往朱厚照身上泼一些脏水。
罢了罢了……管他是骂爹还是骂娘呢。
我只知道我要当皇帝了!
……
“呜呜呜……”
谷大用一念完遗诏,朱厚熜当即接过遗诏,而后便小声抽泣起来。
不论如何,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
见状,兴王府的官员也是跟着哭了起来……
半晌后,朱厚熜擦了擦眼泪的泪水,脸上依旧带着一抹哀伤。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看见谷大用率先跪了下去。
“内臣谷大用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状,其余人也是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口中高呼“万岁”。
梁储眉头紧锁,这是有多着急啊……
“诸位,现在天色已晚,先在此歇息吧,明日再做打算。”
“有何不妥的,可问下人。孤累了,你们也早点歇息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是,殿下……”
见状,众人也只好默许了。
……
几天后。
朱厚熜在使团的陪同下先是接受了百官朝贺,祭告了家庙,而后又是祭拜了兴献王陵。
做完这一切之后,就是确定进京的日子,以及王府这边跟随入京的人选。
回到正堂的时候,蒋氏支走了所有人,一脸担忧地看着儿子。
“儿啊,娘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儿子了,我们家可不能绝嗣……不然我对不起王爷!”
朱厚熜知道蒋氏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害怕自己的儿子被突然过继给他人。
“娘亲,遗诏并未提及继嗣一事,我是以兴献王世子之尊继位的……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