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同意了。
但是,新的人事安排……
人家天子有自己的想法,轮不到你内阁来指手画脚。
这么一想,王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朝着皇帝拱手行礼,高声喊道:“陛下圣明!有陛下这般英明神武之君在位,我大明朝必定能够迎来中兴盛世,重振昔日雄风!”
伴随着王琼激昂的呼喊声,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整齐而又响亮的附和声:“陛下圣明,大明中兴有望!愿吾皇洪福齐天,江山永固!”
这种对皇帝的赞美之词乃是皇家惯用的官方用语。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皇帝所言正确合理,臣子们都必须毫不吝啬地奉上溢美之辞加以夸赞。
哪怕你是位高权重、资历深厚的大臣,在此刻也不得不乖乖地跪伏在地,诚心诚意地称颂天子决策英明。
朱厚熜龙颜大悦,心情格外舒畅。
今日,内阁借着先帝遗留下来的诏书,顺利地铲除了朝廷中的诸多积弊。
而他本人更是巧妙地抓住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心腹之人安插到重要的职位上。
这一系列操作堪称完美,真可谓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想到此处,朱厚熜平如静水,嘴角微扬,流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得意之色。
旋即深吸一口气,眼神冷峻地扫视着下方跪地的众人,然后缓声开口道:“众爱卿平身罢。”
听到皇帝发话,群臣们如释重负般站起身来。
“哎……”
待众人起身之后,朱厚熜微闭双眼,缓缓地摇了摇头,口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见此情形,王琼躬身抱拳,问道:“陛下为何如此叹息?”
半晌后,朱厚熜方才缓缓开口说道:“诸卿皆是饱读圣贤书的学士,依儒家经典而言,朕究竟是何人?”
此言一出,百官皆是心头一紧……
这皇帝如今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正值风华正茂之际,为何今日会突然如此发问?
这可不是先帝,而是活生生的在任皇帝啊……
毛澄惊愕得目瞪口呆,额头不禁冒出一层细汗。
杨廷和则是怔怔地看着他……
这大明朝,不缺善于权谋之术的帝王,唯独缺少心怀天下的仁德之君。
明英宗难道不够聪慧吗?
被亲弟弟囚禁七年之久……依旧仍能发动夺门之变,二度登上皇帝宝座!
而后又诛杀了于少保……
临终前,又废除了殉葬制度,可算为自个儿挽回了一点人设。
……
既然领导当场发话了,那作为下属又不能回避。
只见杨廷和微微仰起头,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然后双手抱拳,恭敬地向皇帝施礼言道:“陛下,您自然是圣德仁君。”
毛澄见状,连忙也拱手行礼,随声附和道:“阁老所言极是,陛下您年少便登上这至尊大位,肩负着我大明朝复兴昌盛的重任。这圣德之君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朱厚熜端坐于龙椅,面色凝重,眼神冷峻,紧紧盯着杨廷和跟毛澄。
沉默片刻,蓦地开口问道:“既然你们都说朕是圣德之君……何以见得啊?”
“啊……这……”
此话一出,毛澄心里不禁一紧……
少顷,他才幽幽开口说道:“陛下,昔年西汉昭帝刘弗陵,年仅八岁便即帝位。其在位期间,推行轻徭薄赋之策,使百姓得以安养生息,更屡次下诏减免租赋,以减民之负……开创昭宣中兴,堪称一代明君。”
稍作停顿,继而又道:“另有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五岁即承大统。”
“彼具远见卓识,全面推行汉化之策,非但促进民族融合,更为江山社稷之繁荣昌盛奠定坚实基础!”
言及此处,毛澄声调略高,续道:“而今陛下以十四岁荣登大位,便减免赋税,与民生息……较之前二者,年岁稍长。如此,岂不为圣明之君乎?”
说完,毛澄满脸期待地望着朱厚熜,希望自己这番话能够得到后者的认可。
朱厚熜正襟危坐,缄默无言,神情略显复杂。
旋即,目光徐徐掠过朝堂之下的诸位大臣。
片刻后,稍稍挪动了一下身躯,忽地站起身来,声音低沉地问道:“诸位爱卿,你们以为如何?!”
话音一落,堂下众臣皆是异口同声高呼道:“陛下实乃圣明之主!”
见状,朱厚熜心中暗自窃喜,知道时机成熟了。
于是,他拼尽全力,硬是从脸上挤出了一丝忧愁之色,淡淡地开口说道:“圣德之君……朕受之有愧啊……”
听到这话,站在百官前列的杨廷和不禁微微一怔,双眉也随之紧紧地皱起。
正当杨廷和眉头紧锁之际,一旁的王琼却突然上前一步。
只见他高声问道:“陛下何出此言?您若不是圣德仁君……臣等岂不是无能之辈吗?”
杨廷和见状,不由得轻轻地瞥了王琼一眼,心中暗自懊恼被他抢了先。
朱厚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庞上满是悲戚之色。
片刻后,缓缓地摇了摇头,用哽咽的声音说道:“王爱卿有所不知啊,你们既是如此说来,朕身为圣德之君……”
说到这里,朱厚熜微微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沉声道:“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朕如今与母亲远隔千里,她老人家身体状况如何、生活是否安好……朕一概不知啊!”
“为人子者……竟无法对自己的生母尽孝道!这般大不孝……朕又怎能担得起‘圣德’这二字呢?!”
说到此处,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抬起手来,假装擦拭着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痕。
……
“不妙!”
“中计了!”
杨廷和心中暗叫,此时只觉自己的头颅似被重锤猛击,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汹涌而至,令他几近站立不稳。
他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的皇帝,有些恍惚,仿若立于面前的并非是什么少年天子,而是一头深藏不露、狡黠多端的凶兽。
就在这时,王琼的声音恰似惊雷在耳畔炸响:“陛下,何不迎接您母亲入宫?如此一来,您也能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孝了。”
这话如一盆刺骨的冰水,无情地泼洒在杨廷和身上。
“老匹夫!”
心中暗自咒骂王琼后,旋即急速向身旁的毛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言驳斥。
毛澄心领神会,当即挺身而出,义正言辞地说道:“王大人,陛下生母并非太后,如何能进宫!”
“若是如此行事,岂不是乱了我大明的礼仪纲常?我大明以礼治国,礼仪制度乃是国家根本所在,岂能轻易践踏!”
“难道说,您想要破坏本朝历经数代传承下来的礼仪之制吗?”
王琼一怔。
他万万没料到,毛澄甫一开口,便给自己扣上一顶“破坏本朝礼仪”的大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