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歌还没唱完，伤员就再也唱不下去了，郑律成喊着：“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负伤士兵艰难地抬抬手，指了指胸口……

郑律成用手抹去胸牌上的土，由于血和泥土粘在一起，一点也看不清楚。

此时，负伤士兵头一歪断了气息……

郑律成喊叫着：“兄弟，兄弟，你醒醒啊……”

负伤士兵再也没有回应，郑律成靠在士兵身边呆呆地坐着，就像两位亲密无间的战友……

这时有人吹起哨子，有人在喊：“撤了，撤了，上峰有令马上撤出阵地，退守二线阵地……”

士兵们陆陆续续从郑律成面前走过去，有人架着伤员，担架抬着伤者，轻伤士兵自己扶着战壕边慢慢地走过……

他们的破衣烂衫，血已凝固的绷带，打断的枪枝，带伤的残肢一一从郑律成眼前划过。

郑律成目睹了自己的第一场战争。战场的尽头依然炮声不断，黑烟滚滚，一片苍凉……

郑律成转过身，从牺牲的士兵胸前撕下胸牌。胸牌的背面写着几个字：河南涉县西庄村……

郑律成把胸牌放进自己口袋，起身跟着最后一名撤退的士兵离去……

前沿阵地的指挥所，黄昏的一抹阳光撒下，四周静得出奇，只能听到用力的喘息声和土块落地的声音。

一双手在泥土里拼命地刨着，挖着……郑律成从炸塌的战壕里挖出小提琴盒，打掉上面的泥土琴盒打开，小提琴完好无损……

郑律成把双手在身上蹭了蹭，拿出小提琴。一个拿着小提琴的身影返回前沿阵地……郑律成再次回到那名牺牲的士兵面前，向他深深地鞠躬……

郑律成在肩上夹好小提琴并开始拉奏，他拉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

郑律成在残烟余火的战壕里走着，拉着，走着……《安魂曲》的音乐在布满尸体的战场上飘荡，像是在安抚兄弟们的魂灵……

郑律成走出战壕，他站在前沿阵地上演奏，四处是散落的枪枝，迫击炮，弹药箱和横七竖八，不同状态的士兵们的尸体……

郑律成在演奏着……落日把《安魂曲》和演奏者笼罩在一片血色的黄昏中……

38

克利诺娃声乐馆的教室，克利诺娃一个人坐在钢琴旁，窗外已值夜色，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郑律成轻轻地走进来。

郑律成除了脸上略微擦洗了一下，头发和身上依然带着硝烟灰尘和血迹。

郑律成向钢琴走来，手里拿着一束粉红色的康乃馨……

克利诺娃听到动静，慢慢抬起头来。

眼前的郑律成把克利诺娃吓了一跳。

郑律成：“教授，你好。”

克利诺娃：“你，你这是从哪来？”

郑律成走到克利诺娃面前，把粉红色的康乃馨递过去。

克利诺娃没有接康乃馨：“你终于来了。”

郑律成：“对不起教授，本来我是想下午就来看你，但我跟慰问团上了前线。”

克利诺娃点点头：“我理解你们。上海战事很糟糕，同学们不能再来上课了，今天你是唯一的学生。”

郑律成：“教授……”

郑律成突然发现，和以往不一样的是，钢琴上摆放了一只精美的玻璃花瓶，里面盛有水。郑律成知道这是教授特意为他准备的，这是在等他呢。

克利诺娃笑笑。

郑律成把康乃馨插在花瓶里，顿时，空荡荡的教室像是有了生机。

克利诺娃：“你来了就好。我知道，声乐馆可能也办不下去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我离开上海之前，把你送到去意大利的邮轮上。”

郑律成欲言又止。

克利诺娃：“你去意大利的所有手续我都帮你办好了，船票也给你订好了，今天你来得正好……”

郑律成不得不告诉克利诺娃自己的决定：“教授，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的最终决定，我不去意大利了。”

克利诺娃惊呆了，她怔怔地看了郑律成好一会：“你说的是真的吗？”

郑律成：“我要留在中国，留下来参加抗日斗争。”

克利诺娃在竭力压住自己的冲动，她转过脸去望着窗外：“不，不，这不是你的最后决定，对吧。”

郑律成：“教授，正因为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我才要亲自来向您告别。我知道我让您失望了，请求教授能原谅我……”

克利诺娃突然转过身去伏在钢琴上失声痛哭起来……

郑律成有些不知所措了。

最后他走到克利诺娃的身边，安慰说：“教授，我们的人民和中国人民都在与日本帝国主义浴血奋战，这个时候，我不可能离开他们，不能离开这片战斗的土地。我想，等我们把日本人赶走了，我的国家光复了，我再来找您，好吗？”

克利诺娃摇着头：“郑，我很难理解，像你这样一个音乐天才，怎么还需要去参加战斗呢？战争是残酷的，是无情的，是毁灭人性的，你会无辜地死在战场上，你的才华，同样会葬送在战火硝烟之中。”

郑律成用手轻轻地扶着克利诺娃的肩说：“克利诺娃教授，请你相信我，我会在胜利日的那一天回到您的身边。您说过，一个音乐家，应该视音乐为生命，我记住了，我将身体力行。中国人有句古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就像我的父母，我永远是您的学生。教授，既然我是你今天唯一的学生，那我们就上完这堂声乐课吧。”

克利诺娃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她弹起《黎明》的前奏……

郑律成站在克利诺娃身旁，演唱起《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