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胜云讪讪地笑道:“我们村一户也没入,老百姓也没有这个意识。”
“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正在此时,有个中年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万书记,张冶跳水库了!”
“为什么,为什么跳水库?”
那人说:“我也不知道,我……在大街上,听人说村东水库,有人跳进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大家都起身往外,万胜云边走边问:“人救上来了吗……”
张所长打断万胜云的话,对那人说:“你带我们去!”
那个中年人刚钻进警车,腿还来得及收进车门,警车就“呜——”得一声轰鸣起来,排气管里冒出一股浓蓝色烟柱,快速向前驶去,随后传来“砰”的关车门的声音。后面,我上了万胜云的车,跟着往村东水库跑去。
“吱——”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张所长他们迅速跳下车,向水库坝跑去。水库坝上站着十几位村民,神情紧张地向水库里张望。见警察跑来,纷纷向后退,让出一条道来。
离水库坝三十几米处,一位男青年在水中时沉时浮,拼命挣扎。一位村民快速地向张冶游去。离张冶最近的岸边,一位中年村民正在脱衣服,准备下水救人。
三位民警见状,边向那位脱衣服村民所在的位置跑去,边脱下警服,随手扔在地上。他们跑到中年村民身边时,身上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了内裤。三位民警和中年村民几乎一齐跳下水,快速向张冶靠近。很快,五个人先后靠近张冶,两人分别拖着他的两条胳膊向岸边游去,另外三人在后面推着张冶的身体,快速地向前游去。
岸上,群众高兴地喊:“上来啦!上来啦!”
岸边,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张冶拖上岸。有经验的人指挥着大伙儿把张冶倒悬起来,试图倒出张冶胃里的积水。有人用力地捶打着张冶的背部。不大一会儿,几口混浊的水从张冶口中喷出。张冶有了呼吸,这时,有人拿来一件上衣披在张冶身上。看到张冶被抢救过来,张队长他们在人们的赞叹声中,穿上衣服。
“冶儿呀,是妈不好,不该把你往绝路上逼啊——”大坝下,传来一阵哭喊声。
大坝下,一位中年妇女倒在地上,艰难地向这边爬来。她身后不远,一位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走到中年妇女身边,把她搀扶起来,两人一步一挪地向人群走去。中年妇女边走边哭。人们见中年妇女走过来,主动让开一条道,中年妇女上前一把搂住张冶痛哭,张冶也痛哭。
张冶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说:“妈,都是我没本事,害得你两个月没好好吃饭。”
中年妇女哭着说:“别说了,孩子,人没事就好。以后,你给妈啥,妈就吃啥,再也不挑剔了,呜呜——我可怜的孩子。”
万胜云分开众人,来到母子面前说:“都别哭了,这位是镇派出所的张所长。张冶,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跳水库呀?快对张所长说说。”
张所长已经穿好了衣服,上前一步,严肃地问:“你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呢?是不是与其他人发生了纠纷?”
张冶慢慢站起身来,看了三位警察一会儿,又低下头,嗫嚅道:“是我自己想不开,才,才跳的水库,和别人没关系。”
“想不开?”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自己想不开。”
张所长转向中年妇女:“你是他妈吧?你叫什么名字?”
“是,我是他妈,我叫林正花。”
“你儿子寻短见,为的什么呀?”
林正花长叹一声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朝孩子发火。”
原来,早饭前,林正花病歪歪地坐在炕上。张冶把饭桌拿到炕上,张冶的爹张山端上一碟炒芹菜,几个干馒头。张冶倒了三杯水,放在桌子上,然后把妈常吃的几瓶药一一拿过来,倒在手心里,递过去。林正花看也不看一眼,斜躺在炕上。
张冶说:“妈,该吃药了。”
林正花一声不吭。
张冶耐心地把药递到林正花面前:“妈,该吃药了。”
林正花发怒道:“我不吃,老天爷会保佑我的。”说着,她一挥手,把张冶手中的药片打落在地。张冶一怔,立在一旁,不知所措。张山赶紧探过头来看,手中端着一小碟芹菜拌花生米。
张山大声说:“发什么火?孩子有什么错?”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正花趴在铺盖卷上嘤嘤地哭起来,张山爷俩怔怔地站在地上,一脸茫然。
林正花说:“这两年,我吃的什么饭,以前那顿饭没有两素两荤四小碟凉菜,现在可好,凉菜成主菜了,我在这个家里,成多余的了,还不如让我痛痛快快地死了好,呜呜——”
张山也火了:“家里的钱不是都买药了吗?咱家本来就不宽裕,你一病就是七八年,那有钱……买好吃的。”
“我病了就成累赘了,张冶这几年不是年年都在外打工?能一分钱不挣?”
“孩子在外,自有难处,一个月挣两三千块钱,除去吃的,还剩几个?儿子27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咱儿子多好,要个子有个子,要模样有模样,可女方一听说咱家的情况,心里早打了退堂鼓,这个,你也不是不知道!”
林正花哭得更厉害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干净!”
张冶眼里噙着泪花,哽咽地说:“妈,别哭了,等我攒够了钱,就领你到大城市做手术。”
“我活着一点儿用都没有,家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都不能帮你爷俩干一丁点儿,整天花钱吃药。快十年了,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呀,老天爷呀——快让我死了算了,我受够这份罪了。”
张冶止住了哭声,呆呆地看了爹妈一眼,然后默默地向外走,朝村东水库走去。他慢慢地走上大坝,呆呆地坐着,盯着水面。不一会儿,水面似乎动了起来,渐渐地起了波纹,波纹越来越大,变成了野兽的巨口。
此时的张冶,慢慢地身那张巨口走去。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张所长拍了拍张冶的肩膀:“小伙子,我有个朋友办了个火鸡养殖场,效益挺不错的。过几天你到我那里去一趟,我给你引见引见,看他能不能帮你上个火鸡养殖项目,早日致富,把你妈的病治好。”
张冶感激地看着张队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回家的时候,快中午了。
此时,山子已经醒了,正坐在院子里劈木头。
“山子,怎么不再睡会儿了?”
“师父你回来了?我睡一会儿就恢复过来了。”
我俩正说着,我爹进了院子。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钱杰招呼吃饭。
“师父,我先回家了,你们吃吧。”
我爹说:“你这孩子,过门槛儿,吃一碗儿,就别回家了,一起吃。”
但是,山子坚持要走。
“山子,你一口一个师父地叫着,我答应不答应还不一定呢。快坐下来吃饭,吃完饭再说。”
山子低着头,进了屋。
钱杰给山子盛了一碗饺子,递了过去。
山子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师父,你答应过我的,我能背下来就收我为徒。”
“先吃饭,吃饭。”吃了一会儿,我悠悠地说,“山子,我看你挺聪明的,还是要去念书的,再过几年,你学本领了,我再收你为徒行不行?”
“可是,可是……”山子低下头,没了下文。
我爹说:“佳声啊,山子他爸爸年轻的时候跟我学医,后来到镇医院参加了县卫生局组织的赤脚医生培训班,毕业后回了村,跟我一起干赤脚医生。那几年,你或许听说过,农村赤脚医生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挣不几个钱。山子的爸爸就不干了,外出打工。有一年,不小心出了车祸,就再也没回来,他妈拉扯着山子生活。就是山子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山子为什么不读书了。”
“哦,我明白了。”
“爷,主要是我脑子笨,学不进去。”
“哈哈,你的脑子可不笨,像你爸爸也不会笨了。我可听说了,你的数学成绩在学校里是数一数二的,语文也行,就英语和政治成绩低。”
“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陆林说的。”
“是啊,陆林在镇上开饭店,消息渠道广。”钱杰说。
“师父,我没考上高中,技校我不想念,家里又这么个情况,我想我彻底和读书无缘了,就想出去打工养家。”
我沉思了会儿,接着说:“听说滨海市的师范学校招收生,念完三年能接着念大专。”
“我知道,学费太贵,我妈掏,掏不起。”山子低下了头。
“这样吧,山子,你看你脑子挺聪明的,不念书可惜了。你放心,你的学费,我给你包了,你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了。”钱杰的一番话,让大家都抬起头看着她。
钱杰看了我一眼说:“深海市红十字会向全市发出号召,让有经济条件的资助孤寡老人、贫困家庭,你说我一名机关干部,能不响应号召吗?”
“婶,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念书,哪儿也不去,就跟师父学风水,总成了吧?”
“我还没答应收你为徒呢。就是收,我也不收没文化的。”
我爹瞪了山子一眼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表个态?”
山子低头想了想说:“师父,婶儿,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不会忘。这钱全当是我借的,等我有了工作,挣了钱,还给你们。”
“还就不用还了,你能把书念好,我就收你为徒!”
山子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跳下炕来,跪在地上就要磕头。我赶紧下炕,把他拉起来:“起来起来,现在可不兴这个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