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回答袁华,他极度疲惫,仰面摔倒在草堆里,震动带起空气里,一股剧烈的羊骚味。
袁华就这么仰面躺着,耳边传来男人的呼噜声,全身的不适,让他睡不着,整个人都焦虑无比。
夜里有一只羊,在舔他的伤口,可能是人的表皮带有盐分,让他焦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他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么穷的地方?他不知道这些绑匪为什么要劫持他?他也完全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挨得打,什么时候被人用锤子敲过脑袋?
袁华觉得这群绑匪是不是搞错对象了!他很穷,家里同样也不富裕,父母都是退休工人,能支付多少赎金?小城市的房子卖了也没几个钱,为什么绑架他?
他也不认识,刚刚那个帮他的中年男人,可感觉他和自己很熟的样子,为什么?
他整晚都睡不着,身体也动弹不了,一转身,背上的伤口就会裂开,疼痛无法忍受!
他就这么躺了三天,每天这个叫做崔力的男子,会为他带来一些食物,只是食物是一种黑乎乎的面饼,干涩粗糙,难以下咽!
可一个人,一旦饿疯了,那什么都能吃下,哪怕是草子和树皮。
袁华的身体极其饥饿,他努力的吃下这种黑色面饼,咀嚼间还能吐出沙砾,可至少吃完肚子不会饿得疼,可他知道这食物完全没有营养。
他已经看过自己,身体并不是他以前的水桶腰,这是一具年轻的身体,和身边的崔力一样瘦弱不堪,只要低头,他就能看见自己的肋骨。
他也知道,这他娘无比荒唐!
这里叫个什么康居?这里位于康居的东面,居然是匈奴人的势力范围。
大汉居然还在,他们是都护府的仆从营的营人,三个月前被匈奴俘虏,卖为奴隶,被这个康居的小部落买下。
本来一次性卖过来的有三个汉人,袁华(这一世也叫袁华),崔力和罗老大。罗老大在一个月前,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就死了。他临死前,是一声声喊着“大汉,大汉,回大汉啊!”咽气的,就埋在不远处的草地里,那里有一根矮矮的木板。
罗老大是马夫,本来在这里养马;崔力以前在汉军里就是木匠,所以这个康居部落让他做些木器活;而袁华以前是个铁匠学徒,现在是牧奴,这个羊圈里的羊本来归他放牧。
他们若不是有点手艺,早也被匈奴人砍了,扔在荒野里喂了狼!
前几天,两人想着罗老大,最后死在了这里,魂都回不去大汉!两人说着说着,就泪如雨下,于是决定连夜逃跑!
可在这片荒漠和草原上,人哪里跑得过马?
最终还是被部族追上,两个人被狠狠地鞭打,才成了今天的样子!
大汉?
康居?
大汉永初元年?
袁华觉得自己快疯了!
父母怎么办?
我的身体在哪里?
我怎么回去?
他抚摸着羊圈的枯木栏杆,上面有三条划痕,今天是第三天,他伸出右手,紧紧的握着木杆,努力挣扎,慢慢的站了起来。
旁边正在吃黑饼子的崔力,看着袁华一点点站起来,泪如雨下,嘴里自言自语道,“站起来,好!站起来,好!”
崔力看上去是个中年汉子,人却极为简单纯朴,他自幼在安西的小军寨里长大,多的是军户的豪爽和豪迈,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袁华昏死的时候,崔力就想着,“若是这娃死咯!俺也不独活!”,他会挣扎着活下来,就是为了护着这个娃。
这娃子,是汉人的种,如果能救活,就不能看着他没人管,不能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着。
袁华扶着栏杆站着,看着夕阳下的原野和远处的山脉,微风缭乱了他满头的乱发,头发间的草子儿被风吹的零落。
春日的风还带着寒意,袁华在春风里轻轻的抖着,他转身看向东方,那里已经陷入黑暗。
他在想,“先活下去,崔叔把我救活,要带着崔叔活下去!一定能找到办法回去,把崔叔送回大汉,自己也要回去自己的时空!”
远处,有几个人赶着羊群,口里喊着不知名的号子,数百只羊群,漫过金色的山坡在向着这边过来。
崔力站起来,说道,“娃,你身体刚好,先躺下,风寒!”
袁华转头,他现在不知道自己的容颜。他现在,很年轻,很年轻,大约也就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瘦弱,微微颤动的身体,如同一株荒野上蒿草。
他笑着对崔叔说道,“崔叔,我们先养养身体,总能回去的!”
崔力没说话,他再次蹲下,默默的在草堆里啃着黑饼,轻轻擦了擦眼,啥也没说!
袁华看着崔叔,一个人蹲在那里抹眼泪,他知道,因为崔叔说过,死也要死在汉地,投胎也要投个汉家儿郎!
汉人啊,自古以来便极为看重“落叶归根”这一传统理念!
对于每一个大汉子民而言,如果不幸客死他乡,那么他们的魂魄将无法回归故乡,如同那飘零的树叶无法重回滋养它的大地。那些命丧异乡的孤魂野鬼,将会永远迷失在陌生的路途之中,再也找不到归家之路,甚至连自家的大门都难以辨认了。如此一来,下辈子、下下辈子呢?恐怕也再无可能成为堂堂正正的大汉之人啦!
这种观念深深地扎根于汉人的灵魂深处,无论身处何方,始终铭记着对故土家园的深深眷恋和牵挂。
袁华并不理解汉人的执念,他就是纯粹想报恩,他就他娘的不信,山水相连,老子这一生就回不去大汉了?
他再次看向东方,他就不断的告诉自己,先忍耐,苏武也牧羊十九个寒暑,十九年后不也能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