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说着话,指了指街道某个阴暗的角落,“阿娘病了,阿弟也病了。”
李长安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躺在角落中衣衫褴褛的枯瘦妇人,以及一个枯瘦孩童。
妇人一动不动,胸膛未有任何起伏,苍蝇在四周盘旋,时不时落在身上,李长安明白,只怕这妇人已经死了多时。那孩童呆呆的坐在妇人旁边,如树枝般的手死死的攥着妇人的衣角,由于长久的饥饿,眼睛往外突着毫无光彩,哪怕有人从他面前经过,孩童也没有什么反应。
李长安来到妇人跟前,探了探妇人的鼻息以及颈动脉。毫无意外,已经死去多时了。又看向那孩童,孩童八九岁,也是一副将要饿死的模样。
少年跟在李长安身后,不停的说着:“只要尊长能收下小的,小的这条命就是尊长的,让小的干什么,小的就干什么。只希望尊长能赏些粮食,救救阿娘和阿弟。”
“唉!”
李长安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阿娘已经过世许久了!”
少年微微一愣,有些不信:“怎么可能呢,今日早上她还与我说,要带着我和阿弟去找阿耶哩。阿娘还说,阿耶从了军,吃了官粮哩。只要找到阿耶,我们就能吃饱肚子了。这怎么可能哩!”
少年不信李长安所言,坐在了妇人尸体旁边,将已经冰冷的尸体搂在怀中,说着“阿娘是睡着了,醒来后会带着我们去找阿耶哩”,又如幼时母亲哄他入睡时那般,唱起了童谣:“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池塘。池塘水深不得过,娘子撑船来接郎。”
少年不似那些痛失亲人之后的人那般嚎啕大哭,抱着妇人的尸体平静的唱着童谣,可这种平静却让李长安心中压抑。
“打仗打仗,从安史之乱打到现在,打的民生凋敝,打的万物尽毁,还不知要打多久。到头来,不知是谁登临帝位,又不知是谁成就霸业。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之下,又埋了多少枯骨。《二十四史》说尽了英雄气概,到头来也不过是二十四本家书,二十四篇吃人史。终究是苦了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长安望着眼前平静的画面,心中起伏不定,心里萌发出了一个小小萌芽。得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比如,结束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比如,废除那些苛刻而又吃人的制度。
他很明白,这条路是很难的。可是,人活一世,总得做些什么。总不能浑浑噩噩,活的像条狗吧。
李长安从怀中摸出一个今天早上带出来尚未吃完的胡饼,交给了少年,“吃吧!”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李长安,犹豫了许久,将胡饼拿了过来,掰成三份,一份给了弟弟,一份放在了妇人尸体身边,最小的那份留给了他自己。
可妇人已死,又如何能吃东西?
“阿娘难受吃不了东西,那我就先给阿娘装好,以后阿娘想吃了,就给阿娘吃!”
少年吃了胡饼,将给他母亲的胡饼揣在了怀中,随后又看向李长安:“尊长,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阿娘说了,吃了别人的东西,就得给别人卖命。”
李长安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少年背起妇人尸体,拉着幼弟跟在李长安身后。
虽只是一时怜悯的无心之举,可在周围等人眼中,却不尽相同。那些前来此处募兵的军士,在看向李长安时,忍不住的摇头,笑着李长安的痴傻,那等还没车高的孩童,带回去又有何用?不过是多一张浪费粮食的嘴罢了,是个赔钱的东西。
可对于那些饥饿的流民而言,此举无疑是善举。能容得下孩童之人,想来也是个好人。
只可惜啊,看他模样也是一个底层的军士,若是个大官就好了,这样就能投奔他过上好日子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人定是个好人。可是,这年头好人不长命啊。
“尊长,敢问名姓?!”
一个服饰没那么破烂的老翁忽然叫住了李长安。
李长安转过身看他:“李长安!”
“李长安,我记住了!”老翁念叨了一番名字,将其记下。周围的那些饥民,也具是将这名字记在心中。
李长安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赵虎看着李长安的背影,忍不住的叹道:“倒是个仁义的!”
仁义好啊,为人仁义,以后上了战场受了伤,也会救助自己。仁义好啊,就得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