邠州。
节帅府,议事厅。
此时的李继徽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身上的污垢也已经清洗干净,可那瘦弱的身体却撑不起原来的衣裳,以至于整个人模样有些古怪。
当刘知俊统领兵马撤离之后,李继徽抓住这个机会,带着麾下仅剩的兵马趁机逃窜,日夜兼程,一路上不敢有任何停歇,终于在五天前逃回来了邠州城。
虽然逃出生天保住了性命,可他的心情并不好过。
这次出兵带了六万兵马出去,等他回来时所剩不过一千二三,至于那精锐牙兵,也只剩下不到四百余人,六万多的兵马如今只剩下这些,这让他如何能够开心?
若是所有将领都是如此那也罢了,毕竟都弱,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可唯独那李长安,竟然趁着他大败之时,拿下美原县城收拢兵马,其兵力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不断膨胀,而且在面对他的求援时竟然无动于衷,一连拖了十天之久,若不是他命大,只怕这十天之内早就被刘知俊给杀了。
虽然最后紧要关头,他承认是因为李长安的缘故,他才能从刘知俊的手中逃脱,但他仍然以为,这都是李长安的错。如果当时李长安能够提前出兵,他如何会落得现在这般场景?
然而让他更为担心的便是李长安那手中不断膨胀的兵力,以及现在没有多少兵马的他。他如今不过败军之将,而李长安却是威名显赫,一旦李长安心有不臣,立时就是大败。
看着坐在议事厅中的众人,李继徽咬了咬牙,声音低沉的道:“据可靠消息,李长安在美原县城不断收拢溃兵,在回邠州的路上也不断收拢溃兵,如今他手中的兵力已经有一万六千余人,而且还有数量不菲的粮草。现在他就在邠州城外,我等应该如何?!”
“节帅,李长安狼子野心,当时于美原县城时他明明有优势兵力,可他却拖延不出,一连拖了十天,拖到我军差点被刘知俊拿下,拖到刘知俊粮食将尽,拖到敌我双方筋疲力竭时才出兵回援,此人狼子野心其心可诛,恐有拥兵自立之意!”
李继徽话音刚落,原本就与李长安有仇怨的李彦鲁便坐不住了,当即站了起来,指着邠州城外破口大骂,怒气冲冲。
“对,不错,这该死的李长安定然是有自立的想法,不然为何不出兵救援我等?!”
“谁说不是,我看啊这李长安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心里憋着坏!”
跟着李继徽从战场上逃回来的这些军将们义愤填膺,怒气冲冲的喝骂着李长安。
“节帅,那李长安如今手中有一万多人,还有一千五百精锐牙兵,而我部兵马,即便把溃兵连带着邠州城外的留守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余人。倘若那李长安忠心耿耿也就罢了,一旦他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对于我军而言就是灾难。”李彦鲁喋喋不休,不停的说着李长安的种种坏处。
一旁的胡章皱紧着眉头,声音轻缓的道:“节帅,诸位将军,我倒是以为此事不能这么看。当时李长安刚刚拿下美原县城,虽然麾下有一千五百精锐,以及收拢而来的溃兵,但他们也是刚刚结束与康怀贞等人的战斗,军心未定,粮食未补,那时如果仓促出兵,刘知俊定然会趁机埋伏,难逃一败,若是没了李长安及其麾下兵马,我军就是彻头彻尾的大败啊。李长安素来仁德忠义,岂会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其中必有误会!”
“哼!”
李彦鲁冷哼一声,冷声道:“胡扯,若是按照阁下所言,那休整两三天之后便应该出兵救援,为何拖了十天?以我之见,这就是故意的,他本就是想借着刘知俊的兵力来消耗我部实力,好让他趁机窃权!”
“行了,你们别吵了!”
看着争论不休的众人,李继徽一拍桌子,猛喝一声,打断了众人的声音。
“胡兄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李长安素来忠义仁德,之前为救那些与他毫无关系的伤兵,甚至不惜放弃到手的赏赐也要换取烈酒,他的为人我还是相信的。
这次要不是他,只怕我静难军所有兵马都要被刘知俊吞了,只要他这次回来之后能将兵力交出来,也未尝不可!”李继徽沉声说道。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听明白李彦鲁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寻个机会将李长安给杀了。但他何尝不明白,如今的李长安早已经不是之前的李长安了,救援伤兵、先登夏州城、收复美原城、救援主帅、收拢溃兵,这些战功加起来,在军中的威望在座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能比,这时候要是杀了李长安,李长安收拢而来的那些溃兵岂不会觉得他这是在卸磨杀驴,秋后算账?
那时候人心惶惶之下,谁还会在乎他李继徽的权威?只怕前脚刚把李长安给杀了,后脚那些兵马就要闹事。兵马一旦失控,可就不是他李继徽所能掌控的,搞不好就要效仿那魏博牙兵,来个以下克上,斩杀主帅另立新主。
这样的事情放之整个天下实属稀松平常,李继徽当然担心李长安会效仿魏博旧事,当然想除掉李长安,可如今时机未到。
实际上,李彦鲁跳的这么欢,正是因为他看到了其中关键,加上他对李继徽早就心生怨恨,就想着让李继徽先杀李长安,后又鼓动兵马作乱再杀李继徽,随后他趁机谋取自立,夺权掌兵。
如今看李继徽并不打算针对李长安,心中的那股邪气愈发的升腾,他深呼一口气,眉头一皱,再次开口:
“节帅莫要忘了,那李长安最会邀买人心,之前在夏州城时以功劳换取烈酒,赢来了伤兵的人心,在美原城外收拢溃兵,又赢来了溃兵的人心。他是忠义,可他手底下的军将未必忠义,他不想夺权篡位,不代表他手底下的军将不想夺权篡位。
敢问节帅,您放过李长安之后,是否会放过李长安手下的那些军将?”
李继徽陷入沉默。他当然不会李长安手底下的那些军将,在他的计划当中,先安抚李长安,将其调离邠州,趁机收拢兵马,再对其麾下溃兵进行清洗,将那些忠于李长安的军将全部杀掉,以此来重新掌控军权。
见李继徽没有回应,李彦鲁再次说道:“节帅定然不会放过的,那李长安手底下的那些军将肯定也知道节帅不会放过,您觉得您如今安抚李长安,他手底下的那些军将会察觉不到您的目的吗?一旦有人趁机煽动,即便李长安不愿造反,他也会被其麾下兵马裹挟造反。即便此事微乎其微,哪怕仅有些许可能,我军又如何应对?一万多人的兵马,我们拿什么来挡?节帅,勿忘魏博旧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说到此处,李彦鲁也不再遮掩,回身环视一周,目光从那些军将身上一一扫过。
议事厅中凡是被李彦鲁看到的军将此刻也开始发声:
“节帅,为图大计,请斩李长安!”
“节帅,为图大计,请斩李长安!”
“节帅,为图大计,请斩李长安!”
李继徽看着如此团结的军将,猛然看向李彦鲁,眼中迸发出吃人的光。他如何不明白这团结一心的军将意味着什么,只怕如今这些发声之人,已经被他的好大儿拉拢了。
心里突然一沉,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此子,已经不受掌控了!
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李彦鲁,目光愈发凝重与阴沉,“美原之败的那天晚上,我派人找你议事,为何营帐中不见你的身影,你去了何处?!”
李彦鲁一听这话,心头一震,忙道:“当时我身体抱恙,于医者那边医治!”
“你撒谎!”
“回节帅,此事千真万确,身后诸将皆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