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他的脑海里都是那个暴雨滂沱的下午，自己跟儿子声嘶力竭争吵的画面。

他想为自己的出走找理由，但始终找不到，就像是一只困在封闭房间的飞蛾，不断碰壁，却找不到出口。

由于晚上没睡好，白天上课也没精神，讲课时晕晕乎乎的，差点睡了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等师生们全部走光，他赶紧拼桌子睡了过去。

心想白天熬了一天，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妈妈周桂梅把所有好吃的都给弟弟庄赶美，由于家里房间不够，就让妹妹庄桦林在厨房打地铺睡。

直到长大，自己考上了中专，当了老师，可以拿钱贴补家里了，母亲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终于夸他懂事了，他很开心，认为自己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又梦到国家出了知青下乡的政策，爸妈都没有找他们聊，直接决定让妹妹庄桦林去了贵州，让弟弟庄赶美顶了她的进厂名额。

他永远都忘不了庄桦林走的时候，最后看他的眼神。有痛苦，有不甘，有乞求，最后都转为绝望。

最后梦到他在一次交流会上遇到了黄玲，那时的黄玲年轻漂亮，穿着一身米黄色碎花裙，在舞台上拉着手风琴，一颦一笑间，仿佛逆乱了时光。

他对黄玲展开追求，那是他一生中最勇敢的一次。黄玲那时候家庭条件优渥，追求者很多，他为人老实，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可黄玲就喜欢他这股傻劲，坚定选择了他。

轰隆！

银色闪电如贯穿天地的长蛇，在漆黑如墨的夜空轰然炸响，庄超英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起身，大口喘息着，口中念叨着黄玲的名字，背后冷汗淋漓。

……

第二天清晨，黄玲刚下晚班，手里提着给孩子买的韭菜饼，走到门口时，忽然怔住了。

庄超英此刻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熊猫眼布满了血丝。

她泛起一阵心酸。

庄超英忽然大步向前，一把将她抱住。

“我错了，阿玲，我错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我对不起你们……”

看着号啕大哭、袒露心扉的庄超英，黄玲把手搭在他肩膀，轻笑道：“回来就好，小声点，别吵到大家睡觉，等会宋莹出来骂你啦。”

“好，好。”庄超英听到宋莹的名字，赶紧停止哭声，匆忙抹去眼泪。

他仔细端详着黄玲，她现在跟当年相比，脸上多了几道岁月的刻痕，也很少笑了，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认真看过她。

他柔声道：“阿玲，以后我把工资都交给你保管，家里的事你说了算，图南说得对，爸妈有退休金，完全够过日子。”

黄玲把韭菜饼递给他，又拍了拍她的胳膊：“几天没洗澡了？一股臭味，你先吃，吃完去烧点热水，我再去买点早餐，等会你洗完我洗。”

“诶，我现在就去。”庄超英赶忙点头，小跑着去烧热水了。

黄玲看着远去的庄超英，愣了愣，摇头失笑：

“还是跟当年一样，冒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