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炉膛里的煤火烧满烧旺,就算热车完成,能随时走车,省去了把水烧热的漫长等待。
虽然往原煤里拌轴油,点火效率更高,但在所有物资都有定额,一举一动被入赘站长针对的时候,还是不要用告密的快感筛选人性。
用固定锅炉给火车头串汽,已经是现在能做到的极限,用油就是给这里的人添麻烦。
就算大多数人不在意,也一定会有讨好站长的人出来阻拦。
给车间里的工人和技师散了一圈粗劣的卷烟,大家依旧默契地没有多说话,扬扬手,点点头,意思都在眼里,就各自散去忙手里的事情。
李铁爬回驾驶室,换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司机位上揣着手,默默看着缓慢上升的压力表。
没有存在感的小透明,不一定没有梦想。
前身留在身体里的这个执念,让身体和灵魂无法完全契合,总有种镶了假牙的牙齿上下咬合的体验。
前身记忆中最深的执念是“拥有一辆蒸汽机车或者一艘蒸汽船,自己掌控命运,探索诗和远方”——剑鱼号的归属档案没有找到,严格来说还不属于李铁,又套着前任船长的魂环。
而李铁现在能做的,毫无疑问,就是买一辆没有任何羁绊,前身专属的蒸机还愿。
但知道归知道,正常情况下,这件事不太好操作。
原因也淳朴:一辆状况完好的蒸汽机车太贵了。
无论是穿越前的年代,还是穿越后,一辆铁路机车——不管是什么类型,蒸汽的,内燃的,电力的……对于糊口层次的普通人都是很矛盾的存在。
日常生活里频繁接触,却一辈子也难以拥有。
“李总做微商一年,喜提和谐号”的烂梗听过就算,完全不能当真。
至今为止,他翻新出售的“车”都是“铁路车辆”的车,而不是“铁路机车”的车,本身价值和利润获取,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好基友马克西米连的报废场里,也有两辆不同型号的报废机车——但一辆作为拆件机已经只剩个框架,另一辆锅炉炸开花的乌贼脑袋,因为构造特殊,同型车在矿区没有配属,虽免遭拆卸厄运,却在酸雨滋润下严重锈蚀。
两辆机车的机械完整度,肉眼可见的不到一半,都是机修车间无法拯救的崽。
在这个世界四舍五入也依旧属于普通人范畴的李铁,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还是要回到自己最大的穿越依仗。
找刚刚被除籍的报废车,然后依靠超自然机修车间的神奇修复能力,让报废车脱筋换骨,浴火重生。
虽然穿越前后的两个世界,货币体系没有可比性,不同地域的供求关系也有很大差异,但如果不太严谨的,用粮食做为一般等价物,再刨除技术代差的溢价——
状况良好的二手机车,每一吨机车自重的价值,在这个粮食有点贵的小镇里,相当于二十吨原粮。
可如果是按废铁价进行的,报废机车买卖呢?
在这个煤铁都不值钱的工矿小镇,一吨原粮可以轻松置换一吨半的废铁还有剩余。
工业制成品与原料之间,是三十多倍的剪刀差。
但就算想清楚了这中间的关窍,这种捡漏的车也不是说有就马上有。
就这辆接近报废,但是还能勉强运行的查普曼II型老爷车,也是机缘巧合才能堵个正着。
三十吨出头的娇小身段,按照废铁计算,只需要年轻的书记员付出一年工资。
原身小透明不抽不赌不酗酒,不跟旅馆里戴假发擦铅粉的姑娘纠缠不清,不多的书籍和报纸就是工作之余的全部消遣,买下这么大一坨废铁绰绰有余。
但如果能在处置台账上走一遍“拆解外包”的路子,实际支出恐怕连一半都不到——所有能想到和想不到的,好基友老马都替他想到了,连这辆老爷车进入报废核准的消息,最早都是老马带来的。
熟归熟,李铁也不让管理员白帮这个忙。
李铁承诺拿到车后,让管理员的妻弟顶替自己的书记员职位,具体的人情运作由管理员搞定,李铁只负责在征询本人意见的环节签字同意。
既可避免站长从中作梗,也能加深与管理员之间的利益捆绑,一举多得。
李铁准备车一到手,就去注册一个“跑活儿”的铁路服务公司,方便用来深度开发这个,明显与火车有关的穿越金手指。
这个铁路大发展的世界,最显著的特点,是铁路公司也允许具备资质的个体户上路跑车,按照区间里程和换算重量,出租路权——前提是你要自愿接受各种事故救援和赔偿责任条款。
而每天都要开火车,自由度拉满的“运输个体户”,目前看来无疑是与这个名为“始发站”的金手指最为匹配的职业。
不管这个金手指的能力,最终是偏向“模拟火车”,还是偏向“铁路大亨”,反正无论横看竖看眯眼看,怎么看都跟毛驴拉磨的办公室小透明不搭噶。
生存维度不同,价值的衡量标准自然也不一样。一个别人眼中稳定体面的谋生职业,与其在随后不久,被毫无价值的舍弃,不如用来加深一点人情上的有来有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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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就是计划中这辆查普曼II型机车进入报废程序的最终时刻。
核准书早就交了上去,毕竟车龄在那放着,几乎没什么阻力。
核对了维修台账,证实了“让这辆车继续运转下去只是一个赔本买卖”的事实。
在中午之前,检修、运用还有财务三方签字。
这台为联合矿业服务奔跑了四十七年零九个月的查普曼II型调机,就被正式取消运转编号,划入报废物资台账。
要么开进堆场,等待拆解;要么露天存放,直至在酸雨中烂成“一堆铁锈”。
现在,这堆账面上的“废铁”,即将在一场友好的PY交易之后,完全合法合规的属于李某。
并且同样因为PY交易的原因,它在正式核准报废之前,已经完成了一次超过新车价格50%的“昂贵”架修,只是因为恰好“缺少”关键替换件而无奈终止,并申请报废。
这个“昂贵”,既促成了它被报废的命运,也让它还能平安运行几千公里。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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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固定锅炉向机车加注高温蒸汽的铁管已经撤除。
司机室内的各个仪表,示数达标。
汽缸预热良好,冷凝水排净。
技工们忙而不乱,用列检锤四处敲打,用长嘴油壶给中间缓冲器、平楔铁和摇连杆瓦套上油,最后用棉丝仔细擦拭了机车编号上沾染的灰尘,然后默契地退回四周,清空场地,目视李铁登上司机室从容坐定。
李铁左手握住回动机中立手柄,不假思索地推到前极位,右手将汽门拉开一半的一半。
此时,已是新世界秋天的下午四点刚过,检修库里所有人,用行动向这辆即将出库报废的老伙计致以最大的敬意,有关离别的情绪悄然拉满。
此刻,日光穿越终日不散的烟霾,照射检修库门口延伸出去的几道光滑轨面,好像本世界神话里通天的光梯。
被反射光晃到的李铁微微眯起眼睛,感受到原身残存的意识,在灵魂中若有若无的悸动反馈。
一长声鸣笛示意,让年迈的老伙计告诉大家,它又要出发了。
制动阀扳到缓解。
库——,嚓——,库——,嚓——
乏汽排放声里,鞲鞴、摇杆和曲拐被接连唤醒,最大遮断比缓慢出力,带动轮周缓缓运行。
此时此刻,没有BGM。
李大车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旁白:“命运的车轮开始徐徐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