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风在呼啸,炉膛火焰在更大的风力抽吸下奋力伸展。
一辆瞎眼的小火车,曲拐和十字销疾速摇摆,一路狂飙。
充当夜行之眼的李铁靠窗瞭望,视网膜上依旧是预部署状态的增强视野,网格状的地貌变化在视野中持续刷新。
衣袖下面,被预部署状态激活,悄然浮现的神秘刺青,带着丝丝缕缕的灼烧幻痛,时刻刺激着李铁略显困顿的神经。
汽压表始终贴着红区的边缘反复横跳,速度已经提升到小火车和铁路线能承受的极限。
再快的话,锅炉还能承受,车架和气缸就要形成有害共振,全车发抖,影响汽机出力和轮周黏着,反而欲速不达。
大神经派罗和棒小伙阿廖沙,反倒是没什么困意,一是新工作和分红的刺激,二是他们今天——过了午夜,已经是昨天了——不像李铁这样费脑子。
加上轮流挥锹填煤,精神反而愈加亢奋。
持续的脑力消耗和体力消耗都会导致一个共同问题,饿得快。
车里没有任何食物,机械轰鸣中,三个老爷们也听不见彼此凄惨的肠鸣。
大神经派罗:早知道晚饭就多吃一口。
棒小伙阿廖沙:留守车厢里的肚子也都叫成青蛙了吧。
李铁:马太太的小饼干其实也挺好吃的。
凌晨两点半,挽救一车人胡思乱想的,是拉皮那车站里,已经为救援队准备好加餐的炊事车。
增强视野中刚刚出现车站的勾线轮廓时,李铁拉响了三秒钟的长汽笛。
接近车站时又拉了一次,然后开始收汽减速,缓行进站,值班员已经举着红灯在站台上等候。
值班员:“怎么没有开灯?”
李铁刻意没提路上的热水浴,只是简单解释:“半路上坏了,我们是皇后城来的救援队。”
值班员有点懵:“救援队?只有三个人和一辆牵引机?”
李铁:“我们着急赶来救援,结果牵引机路过一段被人动了手脚的轨道,全列翻车了。”
“能载人的路用客车车轴断裂,宿营车轴箱也有破损,人在路上来不了,好在命都没丢。”
值班员:“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铁:“我们需要补充煤水,然后继续前往库里雅博尔求援。你这里有吃的吗,最好是热食,我们饿了一路了。”
值班员:“来吧伙计,按照你们到来的时间,炊事车准备了足够二十人的份量。”
机车送去加煤加水,三人围着车站值班室的桌子狼吞虎咽,清汤寡水反复加热的胡萝卜玉米清汤泡黑面包,也让剑鱼号的替班乘务组吃出了绝世珍馐的感觉。
值班员受到感染没忍住,伸手掰了一块黑面包当成茶点,放在在嘴里慢慢咀嚼。
李铁先吃完,问道:“这里的电话能用吗?”
值班员指指安装在墙壁上的值班电话说:“随便用,从通知你们从皇后出发的时间以后,就一直没响过。”
得到允许,李铁拿起话机凑近耳朵,毫不意外地,拉皮那的电话信号也中断了,话机里一片静悄悄,一点点电磁杂音都没有。
可以想象的是,天亮之后,对于整条线路的工务和电务来说,都将是无比暴躁的一天。
李铁挂上电话,询问值班员前方求援地点的具体情况。
值班员:“我也不是十分清楚,电话里只是说,有巡线员在检查电话线路的时候,发现拉皮那和库里雅博尔之间,有大量铁轨遭到人为毁坏,于是直接用皮包电话在野外接入线路,报告了库里雅博尔。”
“库里雅博尔一方面通知皇后城派出救援队,一方面通知我们这里开启区间闭塞,所有列车进入沿途待避线,给救援列车让路。”
李铁:“那我们的车也开不到库里雅博尔?”
值班员:“如果你们是想去库里雅博尔发电报,我觉得起码可以开一半以上的路程,剩下的部分就只能步行了。如果你们白天的时候来,还有可能借到自行车,可惜现在是半夜。”
值班员也很无奈。
拉皮那车站本身等级太低,不具备救援能力,也没有联络库里雅博尔车站的机动车辆,只能根据昨天通讯畅通时的最后指令,继续施行闭塞管理。
李铁跟派罗对了个眼神,感觉哪里不太对——以之前那队熟人的规模,一天之内干不下这么多事情,破坏顺序也不对,中间那一处不应该留到最后才搞。
李铁:“在皇后城与库里雅博尔之间往返的那趟单开列车,今天往返都正常吗?”
值班员:“去的时候正常通过,目前应该在某条待避线里等待线路抢修完成,并未按照往常时刻表从这里经过。”
李铁:“你刚才说,是电话巡线员在野外报告的?”
值班员:“对,我得到的消息是这样。”
煤水加满,为了避免车上犯困,三个人克制地吃了个七分饱。
最后一个吃完的阿廖沙,临走时往工具包里塞了一条黑面包和一捆炊事车里做汤用的胡萝卜。
黑面包可以饱腹充饥,也可以当零食打发时间,而胡萝卜可以提供独特的口感,咀嚼提神。
挥手告别值班员,小火车再次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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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前往库里雅博尔的最后一段路了,李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路上开得非常谨慎。
以现在的情况,几乎不用担心那些拦路收费的英雄好汉,在半路放石头、搞轰轰或者打黑枪。
因为小火车后面没挂任何能让他们发家致富的封闭货车或者邮车。
火车头这种大铁坨子,就像古代银号门前的“没奈何”,对盗贼来说不是没价值,但是抢了也不会开,会开也不允许进路,没有档案也找不着买主。
真正需要担心的只有那些在幕后掰手腕的大人物,他们很少对物理抢劫感兴趣,这一路都在用尽手段迟滞交通。
从情理上来说,库里雅博尔应该是那位买主“尼耶茨·麦索”先生的势力范围,越是接近那里,受到阻挠的概率应该就越低。
他对联合矿业旗下的窄轨铁路网可能没什么影响力,但要影响一座老巢旁边的车站,并辐射周边,也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
可如果像电话巡线员报告的那样,拉皮那到库里雅博尔之间的铁轨被大量拆毁,那就非常诡异了。
蹬鼻子上脸还能够无动于衷?
李铁又看了一眼水位计的消耗,估算路程已经过了值班员所说的一半,但是意料中被破坏的路轨始终没有出现。
在这样谨慎的行驶中,一个被提示线清晰勾勒出来的站房轮廓,已经出现在增强视野的边缘。
此行终点,库里雅博尔,已经到了。
当各方势力还在围绕皇后城-库里雅博尔铁路的通行控制权明争暗斗的时候,没人能想到,董事先生的列车和承运人,朝发夕至,已经在倒计时第二天的凌晨三点,抵达了接头地点,距离最终送达,也只差一小步的距离。
和抵达拉皮那的时候一样,因为小火车前照灯损坏,为了加强对车站的提醒,李铁在车站进入视野的时候长拉汽笛三秒,减速接近时又拉三秒。
李铁吩咐大神经派罗和棒小伙阿廖沙暂时停止填煤,枪弹上膛,小心戒备。
相似的值班员惊讶提问,相似的重复回答。
一种游戏读档又来一遍的造作,开始攻击李铁。
惊讶的值班员:“怎么没有开灯?”
无奈的李铁:“我们是皇后城来的救援队,灯在半路损坏了。”
懵哔的值班员:“救援队?只有三个人和一辆牵引机?”
复读机李铁:“我们着急赶来救援,结果牵引机路过一段被人动了手脚的轨道,全列翻车了。”
“载人的路用客车车轴断裂,宿营车轴箱也有破损,人在路上来不了,好在命都没丢。”
值班员:“那你们到这是打算?”
李铁内心吐槽:“总算出现不一样的对话分支了。”
李铁:“第一点,我们要通过这里的电报机和皇后城取得联络,让他们了解救援情况,重新制定计划。”
“第二点,你们要筹集炊事车、炊事员、医生、急救物品、新的前照灯灯泡和两副转向架,由我们牵引返回事发地执行救援。“
“那里有伤者,以及更多饿肚子的人——包括你们往返皇后城的客车乘客,算算时间,也已经超过十二小时没有食物供应。”
“你们距离事发地要比皇后城近得多,能节省一半以上的时间。”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上报的事故地点一切正常,在拉皮那和库里雅博尔之间,没有任何路轨遭到破坏。”
值班员:“先生,不要开玩笑,这是很严重的指控。”
李铁:“据说第一个报告路轨中断事故的人,是你们的电话巡线员?”
值班员沉默了一下:“是的,接到巡线员报告的人正是我。”
李铁:“确认身份了吗?”
值班员:“上报事故的巡线员叫达林·阿德巴约,是站长的外甥,虽然电话里的声音失真厉害,但绝不会搞错,就是他本人。”
李铁:“通话之后,你跟他见过面吗?”
值班员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李铁:“最后一个问题,站里配备的野外电话机有多重,巡线员出勤作业时会随身携带吗?”
“话机、电池、电话线和皮革装具,加在一起超过二十五磅”,值班员的脸色开始变化:“一般只有野外抢修的时候才会带,但昨天并没有安排抢修作业……你怀疑阿德巴约谎报事故?可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动机。”
李铁:“联系站长吧,还有电报员。”
库里雅博尔小镇,依托这个三等车站成型壮大,所以车站相隔居民区并不算远——如果不怕深夜汽笛惊扰美梦,其实还能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