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张晓忠靠近一些,"你这些年少报的税银,总共算下来该有多少?"
李四心中盘算了一下,小声道:"大约...大约有二百多两......"
"二百多两?"张晓忠冷笑,"李掌柜,这话是跟明白人说的吗?"
李四额头的汗更多了:"是...是五百多两...不,五千..."
"这还差不多。"张晓忠点点头,"这样,过去既往不咎。去年的,定性为算错。念你经营不易,你这五百两,分十个月补上。每个月交五十两上去。"
李四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多谢都头开恩。"
"且慢。"张晓忠摆摆手,"这话还没说完呢。"
"这五十两是正经税银,明白吗?"
李四一愣,随即恍然。
这是说,除了这五十两之外,还得额外再给。
"那不知......"
"李掌柜做买卖的,最重要的就是个良心。"张晓忠笑道,"你说,这些兄弟们为朝廷办事,每月俸禄才几两银子?"
"这大家伙都讲良心,为朝廷勤勤恳恳办事,你可也不能让兄弟们吃亏不是?"
李四立刻会意:"是是是,那每月,小的再孝敬二十两......"
"李掌柜,"张晓忠打断他,"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要做明白人!"
李四咬咬牙:"四十两!"
"这还差不多。"张晓忠满意地点头,"这四十两,每月初一送到我这里来。"
"至于这税银,你自己去县衙户房交。"
李四如释重负:"都头放心,小的明白。"
"李掌柜果然是个明白人。"张晓忠笑道,"那今后这账,你还是照原来的做。"
"只是......"张晓忠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四一眼,"咱都是一家人,那就别说两家话了。"
他端起酒杯,目光深邃:"李掌柜读过书,可知这"天地君亲师"五字的道理?"
李四一怔,下意识答道:"自是知道的。天地君亲师,这是五种大伦,说的是人要敬天法地、忠君孝亲、尊师重道......"
"行了,李掌柜果真是明事理的,当真给我们这些泥腿子上了一课。"
张晓忠打断他,轻轻晃动着酒杯,"今天,我这泥腿子,也斗胆托大,给你也上一课。你说的,我都不懂。但是我知道一个浅显的道理,天在上,地在下。"
他看着杯中酒波荡漾,"天覆地载,天之下,才是地,一字便是一重天。"
李四浑身一颤,冷汗涔涔。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在这清河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县太爷就是那个"天"字,高悬在上。
师爷再大,他也大不过天!
"多谢都头提点。"李四擦了擦额头的汗,"是小的一时糊涂了。"
张晓忠微微一笑:"明白就好。这天地的道理,认不清可是要吃大亏的。"
李四立刻心领神会:"那是自然,都头能来指点,是小的的福气。都头今后一定带兄弟们常来,常来……小的必定备好茶水点心,以求讨教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话说得漂亮。
明明是说今后要孝敬吃喝,却偏要说讨教为人处世。
见对方终于上道了,张晓忠笑着点头:"李掌柜客气了。这为人处世的学问,还是李掌柜懂得多。改日我带兄弟们,定要多向李掌柜讨教讨教。"
这般你来我往,明明是说贿赂的事,听起来倒像是两个文人在谈修身养性。
一旁的差役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才是真正的明白人说话,句句都是虚话,可句句都说到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