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来,放那床上。”
康复师语气随意地指挥,像是在指挥货物搬运。
“嗯。”
陈舟将陈建国抱到床上。
男人像是习惯了,一路都只是眼睛大大地盯着天花板,两条腿已经瘦得不比常人手臂粗多少,朝下的一面都是淤血乌青。
按一下,凹坑很久才恢复。
康复没有持续太久,康复师以稀松的态度做完,随即指挥陈舟将人搬出去,好迎接下一位。
推着轮椅回到病房,靠窗的最里面位置。
“把你爸就放在轮椅上就行,他喜欢坐着透气,老躺着人也疲。”
刘晓兰嘱咐一声,
门口突然闯进来个抱着记录册的护士,眼睛一扫,盯住刘晓兰,哒哒地走过来,语气带着抱怨:
“刘女士是吧,找你半天了都,您预留的住院治疗费已经不够了。”
“好好,我们出去说出去说。”
刘晓兰脸上笑意一下收敛,急忙起身,拉着护士往外走。
陈建国依旧盯着窗外,毫无反应。
筋骨突出的两只手搭在轮椅扶手上,只留给陈舟一个骨瘦如柴的背影。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
陈舟想起。
在刚开始瘫痪的一段时间里,陈建国还算积极乐观,保持复健,时常安慰家人,但随着康复时间这么久,依旧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效果。
他逐渐沉默下来,眼神灰暗,有时候一天也不说一句话。
陈舟一言不发,默默地贴在门后。
修为提升后他的五感也有提升,能清晰听到特意站远的老妈和在护士谈话。
护士不断翻动着册子,噼里啪啦,语气极快:
“住院费一天是基本费用110,上周咱们用的药有依诺肝素钠,神经节苷脂,这些都是按你说的要进口药,报不了。
然后你上个月预交了三千七百块钱,截止今天已经用了六千二。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欠费状态了。”
“好,好,护士,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有点款在外边没结。”
年轻的护士大力合上册子,抱怨起来:
“已经给了你时间了,按理说三天前就到交费时间了,你也不能为难我们打工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现在真的拿不出来。”
刘晓兰压着声音,越发窘迫。
“我做不了住,你跟我下去跟主任医师说。”
陈舟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走回来,从旁边的袋子里拿了个苹果,坐在床边开始削。
没想到一直沉默的陈建国却突然开口:
“你还有一年高考是吧。”
“对。”
“想好考什么大学没有?”
“国防科大。”
“喜欢?”
陈舟笑:
“喜欢,男人的梦想嘛。”
“是因为那里不用交学费吧。”
陈舟削皮的手一顿,脑袋微微低下去,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一下。
“你懂事了。”
陈建国用手将轮椅转过来,跟陈舟面对面,眼中露出一丝欣慰,轻声说:
“这是好事,那赶紧回去吧,好好学,爸相信你能考上。”
陈舟抬头:
“爸,我....”
“回去!”
陈建国突然严厉起来,用力瞪着陈舟,父亲的威严重回笼罩,几秒后,却又软化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别把时间浪费在这,这里都是呆废人的地方,听话,小舟。”
陈舟盯着陈建国几眼,从那种神色中知道,这时候已经不适合再呆下去了。
他默默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床柜垫着的卫生纸上,转身离开。
哒——
病房门轻轻地关上,空气中灰尘旋舞。
这会儿是下午饭点,大部分家属都出去吃饭,剩下的几位病人在睡觉,难得的清静时光。
陈建国坐在轮椅上发愣,像是在思考什么。
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声传来。
陈建国瘦得如荆条的两只大手,忽然狠狠地箍住轮椅边缘,将其移动到窗前,再用力将上身撑起。
他努力地将头前探,盯着窗外,楼下。
车流,人声,来来去去,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陈建国盯着,盯着......
表情逐渐发狠,眼中露出一丝剧烈的渴望,干裂的嘴唇很快颤抖起来。
他几次挣扎着伸手,想去够那用来透气打开的窗户,却怎么也够不到。
尝试了有五六分钟之久,直到用光力气酸软地垂下。
“你,废物啊!”
男人死死压着声音低吼,带着哭腔,使劲捶打双腿。
“高考,还有一年高考......”
陈建国下定决心一样,吸了口气,喃喃着:
“那就再撑一年,就一年。”
这个在床上瘫了一年,也痛苦了一年的男人忽然松开手,泄了气一般瘫回去。
浑浊的眼中泛起泪花。
门外,不知道在墙边靠了多久的陈舟脸色平静,双手抱在胸前。
很久,他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