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恋情里,男孩子怎样都不会太吃亏。
所以夏康宁和魏晓芳不仅睡得着,而且睡得香。
左大树夫妻就不同了。
在偌大的燕京城里,像左大树和吴素芬这样的外来暂住人口有数百万。
他们大多聚集在条件简陋的小旅馆。
左柚自暑假伊始来参赛,便长租下这间屋子,距离舞蹈学院西门只有两站地。
一家三口蜗居于此,每天一百零五块,周付。
这价钱在东山淡季能住四星,在这只是个最小的套间。
夫妻俩住里间,小柚子住客厅,因为客厅可以练习动作。
住宿花销大,就在吃喝上节俭些。
左大树只用一个电饭锅,先做菜再焖饭,月寻下来,媳妇女儿一斤称没掉,可见手艺之高超。
47岁的左大树已经做厨子20多年了。
开饭馆是勤快活,只他一人操持,凌晨三四点就要起来备菜。
三不五时再遇到喝大酒的街坊,一忙便是半夜。
劳心劳力,加上日日夜夜与油烟为伴,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凌晨一点半,燕京也下雨了。
左大树靠在窗边吸烟,女儿在时,他是不在屋里抽的。
身上的西服衬衫样式老旧,却是他最得体的一身。
也亏得父亲信任女儿,早预感丫头能得奖,来时带了,否则就得现去商场买。
今天上午,夫妻俩应邀媒体采访,电饭锅内胆装热水就成了临时简易熨斗。
这是吴素芬想出来的穷人生活小妙招。
作为十一名入围决赛的选手亲属,左大树自认为仪态庄重的顺利完成了发言,可结束后,媳妇女儿笑得不停,说他装严肃,装正经。
后来,女儿和其他选手去合照时,左大树自己回忆,也有那么点尴尬。
尤其当记者一眼看出穿着女儿裙子尚合身的吴素芬就是左柚母亲,而到他这时,来了句:“您一定左柚的爷爷吧?”
左大树郁闷极了,可转念一想,又很欣慰。
媳妇儿虽然也有了白头发,但看着依旧年轻,女儿也早早立事,现在更是出息了,成了小明星。
自己是跛子,是厨子。
是看起来像老爷爷的丈夫和父亲。
那又怎样?
左大树自豪着呢。
第二遍采访结束,坐公交回来的途中。
夫妻俩商量着,家里的下一步大事,约莫就是女儿的婚事了吧?
然后…
进屋便发现难得有两天假期的左柚留下张纸条,就溜回了老家。
【爸妈,我明天回来】
【我该给下个阶段做交待了】
下个阶段。
交待。
夫妻俩当时默默对视,无奈叹气。
这就是左柚,这就是他们的女儿呀。
为了让爸爸开心,偷偷规划学舞蹈,五岁。
为了让爸爸妈妈别太累,早早起来悄悄剥葱剥蒜,六岁。
为了省下补课费,初中开始没落下一门文化课。
为了挣钱补贴家里,高中就开始接青少年宫的舞台剧表演。
大学两年,学费生活费都兼职挣出来了,还有了不少积蓄。
现在入围了最具含金量的桃李杯决赛。
拿了三个广告订单,几万块的挣。
是啊,该给下一阶段一个交待了。
“咱女儿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苦着脸干啥?”
床沿,帮女儿缝舞蹈袜的吴素芬淡淡笑道。
吴素芬戴着花镜,眼角皱纹深深,但长相婉约,丝毫没有财务工种的精明气质。
和魏晓芳一起被称为厂内二憨。
但年轻时,也是厂内两朵花。
左大树一叹,说就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吴素芬浅笑着抬眼,斜睨过去:“你不喜欢小夏桉?”
左大树吧唧吧唧嘴:“倒不是不喜欢,有点呆,没咱女儿聪明。”
吴素芬用嘴咬断线头,摘下眼镜说:“你想柚子以后嫁给大富豪?”
左大树没吱声,但心里当然想自家女儿嫁的条件好些,可这连月来看着闪光灯的舞台,了解了娱乐圈的闲言碎语后…
“那肯定不,门楣不等,女儿要受欺负的。”
“那不就得了,”
吴素芬只锤了一下肩膀,左大树立即过来帮忙按摩。
“夏家我们知根知底,青梅竹马的,只要小夏桉不欺负柚子,这事儿我认。”
见媳妇正式表态,左大树嘀咕:“他就不知道自己过来?非得让咱女儿折腾回去?一来一回单路程就二十多个小时。”
吴素芬笑道:“夏桉这年纪哪能想的到?你们男人心智成熟都慢。”
左大树不发表意见了,直到夜灯关闭,夫妻俩说起别个。
“柚子那个最佳上镜奖是不是说她最好看的意思?”
“对。”
“怪不得好些个媒体说她有明星相,还有那啥公司要签约什么的。你说,让她签么?”
“我也不懂,让女儿自己决定吧,她心里有数。”
两点半,隔壁叮铃咣当开门下楼。
这是准备去看升旗仪式的,冒雨看。
-----------------
雨水顺着玻璃上贴着的【早餐】、【炒菜】、【大馅饺子】字样往下淌。
夏桉站在门外,静静看着饭馆内昏黄灯光下的身影。
模糊的窗子和里面的人,渐渐跟模糊的记忆重合起来。
又连带着记忆,一帧帧变得清晰。
幻想过无数次重逢场面的夏桉,突然觉得…
觉得这一时刻当真到来后,似乎也没那么激动。
哗——他拉开塑钢门,走进重生来最忌讳最恐惧的一个封闭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