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还是一边动作一边和他说话:
“父亲大人是冲着小田切山的野盗去的?”
“是的。”
“是有附近的村民前来继国府请求吗?”
“不知道……”
“以父亲的人手和实力,去那里……”
你咂咂嘴,停住了。
缘一的声音在落水声中模模糊糊的传来,将你未完的话语补充完整:“是屠杀。”
“屠杀?”
“是的,野盗完全无法反抗。”
你对这个答案一点儿也不奇怪。
所谓山林间的野盗,大都是过不下去的壮年男人离开田地,拿着刀叉农具上山勾结起来,然后凭借人多势众下山抢掠村庄。
在侍弄土地的雇农中,他们或许如同下山的野猪横冲直撞无人可挡,但在真正骑马披甲的武士面前,连武技兵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也终究会沦为被屠杀的绵羊……
想到这里,你就看到清水沿着缘一的头发淌下,那些打绺处凝结的血迹,你用手指捻起摩擦,就融化成一手污红的痕迹,被清水流动着带走了。
你顺着水流,再次将目光转向了缘一。
他跟着你的指令,弓着背低着头,抱着膝盖坐在水里,水面刚好到他的下巴,透过池水隐约能看到他浸在池子的身体,白汪汪的像是一只纯洁的羊羔(父亲将他养得很不错),打湿的头发湿漉漉地垂下贴着他的脑门,有红色的血迹沿着脸颊蜿蜒而下,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这样的缘一,狼狈得一塌糊涂。
乖乖坐在你面前,你问什么就回答什么,你做什么都全力配合的缘一,对你而言,也像是绵羊一样,有种你好久没有见过的羸弱的气质。
你心中生出些许怜惜。
就这样,你一问,他一答,你为缘一擦洗头发的时候就大概捋清了事情的脉络。
如你所料的继国家前去清理野盗。
如你所料的一面倒毫无悬念的屠杀。
如你所料的父亲希望缘一可以出刀见血。
如你所料的缘一毫不留情表示了拒绝。
后面的剧情,在你的预想中,本来该是父亲勃然大怒,于是开展自己的铁血教育,用疼痛教会孩童现实的对错——但在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之前,极其微妙的,倒在那附近的、之前以为已经死掉的野盗头子,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抓起草叉,燃尽所有的力气与愤慨,这必将命中的最后一击,向着继国的家主而来。
“父亲没有反应过来?”
“不知道……”
“周围的武士没有阻拦?”
“没有……”
“你出刀了?”
“……”
原本规律的问答突然停下来,但你也从这个短暂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你出刀了啊,那个野盗死掉了吧!”
你以轻松的口吻描述着惨烈的结果。
从缘一的只言片语之间,你大概拼凑出当时的画面,无外乎是敌人的致命一击无人阻拦,反倒是正在被父亲训斥的缘一及时出刀,于是一击致命,野盗功亏一篑、死不瞑目,伤口中的鲜血喷射,溅了缘一满头。
然后这个满头鲜血的小孩就骑着马丢了刀,竟然脱离大部队,傻乎乎地过来找你。
真是……
你差点笑出声来。
但你差不多完全明白了今日之事的症结所在。
“第一次动手杀人,把你吓到了?”
你的手指伸进缘一的头发缝隙,仔细搓揉着他的发根,你的手指头能碰到他温度稍高的头皮,隐约能感受到皮下脉搏的跳动——你距离他的大脑如此之近,简直像是一用力就能碰触到他的思想,可实际上,从刚刚他说的话语中你就明白了,你们的思想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你失去了贵族的身份,却依旧有贵族的思考;
缘一拥有了继承人的地位,却还是懵懂如孩童,根本不明白自己与其他人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