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并不关心。
事无不可对人言。
缘一少爷在很多事情上,总是表现出这种宽广的胸襟与洒脱的态度呢!
偏偏现在,岩胜少爷随口的一问,正好就问在了他不可对人言的事情上。
——该如何回答呢?
舍人犹豫了。
在他之前毫无隐瞒直截了当的问答中,这一分温吞的犹豫就格外显眼。
连岩胜少爷身后的雨都好奇地抬起头,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岩胜少爷手里的笔也停下了。
在清水寺长久的生活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养成了偶尔抄录经书的习惯,闲暇时候写两笔,权当练字静心。
岩胜少爷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舍人。
“……”
“……”
一片短暂的沉默中,面对岩胜少爷的目光,舍人内心开始摇摆起来。
——该怎么办?如果岩胜大人坚持追问,自己该如何回答?
——身为山田的后裔,他要忠于继国,忠于继国的谁呢?是继国第一的武士?还是继国第一的谋士?
——不回答的话……自己会被赶回家吗?
在舍人眼神闪烁着,快要开口给出决定的时候,岩胜少爷收回了目光。
他重新落笔,说出的话语显得漫不经心:“算了,不用全部都告诉我。”
舍人心里抹了把汗,心神晃动间,他放松下来,直直地问了个傻问题:“您不继续问了吗?”
“看你很为难的样子……缘一有特意嘱咐过你?”
舍人:“……”
——这是可以说的吗?
犹豫之间,他又吞吞吐吐、眼神闪烁起来。
上首的岩胜少爷自然就明白了。
他带点好笑地轻飘飘开口:“长大的弟弟有些秘密也是正常的,他开心就好。”
舍人:“……”
在岩胜少爷这份轻飘飘的传达里,舍人突然感觉,他昨日辗转反侧的那份忧虑与激动,都被映衬成了一个肥皂泡样的笑话。
在阳光下轻轻一戳,就破掉。
院子里的缘一少爷还在为了文学课本而苦恼。
屋子里的岩胜少爷抄写的经文规整平和。
这片屋舍之间,这对兄弟之间,其实十分简单。
不知怎么回事,舍人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还穿着女孩子的衣裳,和哥哥淋雨归来的那次。
是他祈求绫人带自己去参加城里的庆典,绫人在他的央求下毫无办法,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终于牵着他的手一同出门。
结果他们没有看到烟花,没有捞到金鱼,连叫卖的丸子都没有吃上,就迎来了一场突然的大雨。
绫人带了伞,并且将撑开的伞完全笼罩在舍人的身上。
“得赶快回家才行!”
这么说的绫人将他背在背上,踩踏着积水,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去。
可舍人还是病倒了。
病中他发热昏迷的时候,隐约听到父母对哥哥的责骂,他想要起身去解释,却连喘息都感到艰难,自然没有起身的力气。
——会死掉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感到难过,也感到难受,但如果死掉可以不再这样难受,好像也不是不行……
至少,父亲、母亲,还有绫人,他们不需要再一直一直为他担忧了……
他记得那天晚上昏黄的灯火,窗外不歇的雨声,隔壁屋母亲压抑的抽泣,还有……
还有湿漉漉的绫人来到他的床边。
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蜷曲着贴在脑门上,总是开朗大笑的脸上却不是往常熟悉的表情。
“舍人……”
绫人将湿漉漉的脑门贴在舍人发热的脑门上比较温度,他动作的时候,就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舍人的发间。
完全无法忽视。
“……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他总是傻乎乎厚脸皮、闯出祸事就笑得阳光灿烂,让人无法继续责怪下去的笨蛋兄长……如果不开心就会吱哇乱叫、胡乱地惹人注目讨要安慰的笨蛋兄长……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个夜晚,明明悲伤得快要满溢出来,却只是默然无声地流下眼泪来。
声音里却藏不住哽咽:
“……下一次,一定要带你快乐地参加庆典……”
在昏暗的烛光中,舍人吃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绫人……
啊……
果然是个笨蛋呢!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会自顾自地责备起自己来。
所以才会哭得这么伤心吧?
这张陌生的、悲伤的、自责的脸,一点都没有往常的英俊帅气了。
可恶啊——
就是有这样的家伙存在,他才会这样难过!
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家伙存在,即使一直难受下去,他也没有办法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