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湚兮回眸视之,欲言己志,却中遏转问道:
“君今以警幻之能破了人天大案,娲皇展颜,许你节制东胜神洲海外八千国度,大业在前,当作何处?苟有利苍生举,我必相随,生死度外,销骨莫辞。”
木由闻她信誓旦旦,暗觉殊异,此女向来多变,前番自专,时而离群暗动,难露峥嵘,今又深情相告,不知内中作何解答。男人本是个直性,未肯抹角拐弯,遂直相告:“仙子多有奇计,飘忽不定,非惟敌众,纵我从者亦不明朗,来日相随,如何呼应,恐弗能相协也。”
那女子借着些酒兴,轻摇螓首,自柔声曰:“君以为侬有异心乎?往日欲张大队,故而单行,盖因你向来性独,不肯览众。卿纵有大志,愿助苍生,非一人可成也,此何难解?”
孙氏道:“我言济苍生,有此志者非吾一人也,毁此志者更众。今我一人救苦,多少随缘,行止自定,不欠旁人之债。若赖大众,众心杂也,吾难以安,必受反噬,缘何不忧?”
敖湚兮难得揶揄:“古来皆男子张高望远,女子随后洗侍,今我郎何如此优柔,反不如女子?虽然,既言有忧,我不强求,然自逢君,以为旱霖,亦或鱼水。我非野性,随意相付,今即以情托,必不负也,望汝勿忘此恋,长相随矣!”
木由虽知二者有不协,然敖氏所给,颇感欢顺,神驰迷离,又重善广志,一时难当,溺于深情,故而不以异思为虑,愿与相思。
二人乃相约长伴,以贯元诸国为基,广施善教,化度苍生。男人既与之约,乃不忘落叶归根之理,遂欲携龙女远赴深山,瞻于母冢。纯如敖氏所言,其非山野獐鹿之属,未可轻率,但得人伦之礼,乃见敬重。
至于西海之中,龙王闻女欲纳木由为婿,盖因栾叶羹一事间,真君巨檑作响,震动六道,凡作伤苍生,为孽于恶羹者,俱神魂破碎,不令存也。彼虽已为龙族出头,结怨非少,心底忧虑,只是难捱龙女久念,终屈就也…
…即说除夕既了,春日终来,待东方泛鱼肚白时,女修本欲唤二者启程,径往庆峰故国而去,无奈声呼渐久,却无相应。神姝暗难:他两个昨宵还不知做什么哩,今此时未醒,我若这般进去,恐面上尴尬,真是为难。
你道这两个缘何仍作昏睡?原来那夜情到深处,自然相拥,耳畔呢喃,便有一股暖风,贴着粉面掠过,只把双颊烘得深赤,周身若临焚炉。二人即褪了矫饰,神归原野,不拘新礼,从心随欲,浅唱低吟。
这厢相持既已,各卸了一身包袱,直直躺了出气,不忍相望彼此。二人虽于舍间入眠,似又在幻中相合,梦境之景,却映在一深山院落,俱作寻常妆扮。
此处孙木由宛若一隐者文士,一日在轩中小酌才罢,即有诗性,乃在墙上作曰:
金风玉露已相逢,
别后无声亦久从。
深巷吞名真隐没。
自如畅快也从容。
那时敖湚兮作村姑装束,自篱笆外采蔓而归,见墙上所道,乃浅浅一笑,不置可否。片刻,有二子同处,口唤娘亲,仙子乃曰:“你们若般玩忽,不防尔父偷饮存酒,自在那里美哩。”
二子遂至窖内看了,回禀道:“娘亲明断,我两个守在这里,不曾见父来取酒,所丰旧酿,并未少也!”
敖氏又作疑怪状:“既未饮酒,如何欢喜如是?”
才言此,便入内与郎相见,那男儿忽乐甚,执其手淡笑:“有卿相伴,甚如明珠,夜行无光,亦可自照也。”
女子抽出手去,掌探其额,娇嗔道:
“平白里说什么癫狂话?”
这便两个相坐久言,山中雾浓,渐而夜沉,天复明,又晦;再明,又暗。年岁终远,二子成人,相依俱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