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看着那杯澄澈的酒水,一面自斟自饮,掩唇而笑。
“你不会喝酒?”
花溪轻咳一声道:“会喝一点,但酒量不好。一杯就倒。”
花神又道:“是吗?那还是别喝了。这殿中的众神虽说都是相貌堂堂,但心眼子可都不太好,万一喝醉了,被人拾走了,可就糟了!”
这声音极小,稍微隔开一段距离都不会听到,偏生花溪离得极近,简直是想忽视都做不到。
花溪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她尴尬地一笑,回道:“我都长这个样子了,谁会……”
哪知,花神却将一根手指覆在花溪的唇瓣之上,身子猛地凑近,花溪的鼻间弥漫着淡淡的牡丹之韵,她只能拼命地眨着双眼,嘴里那句“呜呜呜”也没发出声来。
“他们可是一群狼,饿了的话,什么都吃的下。”
花溪的瞳孔一缩,这么直白的话,果然也只有花神可以说的出来了。
她咽了咽喉咙间的口水。
眼睁睁看着花神的薄衫离开自己的脸颊,瞬间,她整张脸烧得通红。
抬首间,迎面正好看到几个熟悉的人,他们对她皆是漠然忽视,一副冰山的样子,旁人叫他们,他们也只是淡淡一笑,假的很,人间的笑面娃娃都比他们有诚意。
正思索间,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轰轰烈烈的爆燃声,无数绚烂的星火漫天绽放,齐齐降落。白色,蓝色,绿色,金光之色在眼前轮番上演。众人皆看着外面的壮丽奇观而感叹不已。
其间,走上来许多手执玉面轻扇的仙娥们,她们走进殿中,空中布景。于是,在众神的座位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型的流觞曲水,小小的清渠里流淌着哗啦啦的水花,阵阵波纹荡开,几片嫩绿的荷叶从下而上,几只小船儿在水面上缓缓荡漾。
花溪没有注意这边,她看着外面天空中的烟花盛景而愣愣出神。犹记千年前,她第一次登临仙境,师父执着她的手,与她站在漫天烟花之下,告诉她:“这烟花是为你而燃。”
她以为她真的可以做到让烟花的盛景长留心中,最后,繁华一梦终成空。
在花溪走神之际,旁边的人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道:“想什么呢?”
花溪转头看向花神,回道:“没什么。”
花神点点头,道:“那就好。我是花神,你叫花溪,咱俩也算有缘。交个朋友吧!”
花溪瞬间回过神来,她震惊地道:“外面的烟花是出自你之手?”
“是啊,漂亮吧!”言语中透着隐隐的自豪。
花溪点点头:“是很漂亮。”
她看着花神,心道:“她曾经也像花神这样没心没肺过,可惜,现在是再也不能了……”
“开始吧!”
上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是浮尘帝君。
他看着那些个小船儿,随手扔下一个纸团,恰好落在船身之上,稳稳当当。
花溪看着那粉白色的小船载着那纸团晃晃悠悠地在清渠之上游行,睁大眼睛,疑惑地道:“这是在做什么?”
身旁的人轻笑一声,回答道:“这是每年琼瑶仙宴必不可少的游戏环节啊!”
说话间,花神瞥了一眼花溪的侧脸,最后,她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接着道:“这小船儿是有灵性的,喜欢哪位仙官便会停留在谁的眼前,上面的字条写着什么,那位仙官便要按照指示做什么。”
花神一面说着,一面目光期待地看着那一排排的纸船。暗自搓手。
花溪点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
以前她在天宫时,好像并没有这么热闹,应该是之后才流行起来的。
看出花溪浑身的肌肉紧绷,花神纤手轻轻地拍了拍花溪的胸脯子,惹得花溪顿时呼吸一滞,只听花神说:“别紧张。
花溪笑笑,温声道:“其实我不紧张,我只是觉得那些小船儿比较有趣。”
闻言,花神摇摇头,无语道:“它们可不有趣,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条清渠从每个人的面前路过,眼看那些小船就要行了一半,却未曾停留。众人都在惊讶。
“咦,怎么还不停?”“快看 快看,它不动了。”
闻言,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一个粉白色的小船儿身上,它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一位腰系白玉的俊美仙君眼前。
那人大惊失色,拼命地用手扇风,试图让那小船儿远离他的视线。脸上急得红头白脸,惹来众仙的一阵嬉笑。
“我说,东辰君啊,你太幼稚了。”“疆场上威风凛凛的神将也有如此憨厚可掬的一面啊!不容易,不容易。”
“是啊,不就是个船儿嘛,有什么可怕的。”
总之不管怎么说,那船儿已经选中了东辰。众目睽睽之下,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大手一伸,便将原本浮于水面上的小船捏在了手里。脸色铁青地将船身上的纸团取出,瞬间将船身化为白色的碎屑。
若漫天纸蝶簌簌而落。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只屏气凝神地观望着那边,好奇上面写了些什么。
东辰的眉眼如泼墨画卷,浓重粗黑。此刻,他两只眼睛布满了惊讶,双手慢慢垂下,状似不倒翁。
“东辰,东辰。”身边的壮士结结实实地喊了几声。眼睛也顺着东辰的指缝偷瞄过去,在流光溢彩的华灯下,他看清了几个小字,也不由地念出了声:“抱住身边的人一分钟。”
“哇哦!”
不知是谁在这个时候发出一声惊叹,迅速消失。
这个时候,不光东辰的脸色不好看,就连刚才偷窥文字的壮汉也是满脸便秘的表情,眼睛迅速地扫过周围。
他与东辰今日许久不见,便想着坐一块聚聚,没想到竟然摊上了这么一个“考验”。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本来也没什么,兄弟哥们义气的事。关键就在于东辰君那些不好的风评。天界盛传东辰君只抱女子,抱过的姑娘们都会对其死心塌地,甘愿为其咣咣撞大墙,至死方休。
可他是个实打实的男子汉啊!
大脑里飞速转动,想着应急之策。
“西越,你这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啊!”
男子朝着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脸色就更差了。脸色黑沉地怒道:“伏地将军,你莫要为老不尊!”
伏地正端着酒杯,笑得满眼戏谑。闻听此言,脸一下子绷不住了,笑意顿收,眉毛一拉,呸道:“你这混小子,别以为我不敢教训你!”
“卖国之徒,还敢猖狂!”
“不比你,连亲爹的坟都能掘了!”
“……”
西越一只脚踩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骂骂咧咧,伏地也不认输,指着西越的鼻子骂着,二人互揭老底,颜面,名声,仪容,什么也顾不上了。
那场面,你一句我一句,眼看就要剑拔弩张,各显身手,一较高低之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轻嗽声。
浮尘帝君掩面而咳,表情凝肃。目光清冷地看着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两位昔日战将,沉声道:“两位神君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这声音响彻在整座大殿之中,震惊人的耳膜,也唤醒了渐渐疯魔的两位神官,他们慢慢地低下头,弱弱地对彼此道:“还请见谅!”
花溪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这两位神官陌生得很,她以前从未见过。这壮汉长得就很有安全感,可惜被别人三言两语便能挑拨了去。而那位老者则看起来不太好惹,给她一种心机深沉之态,尤其是那双眼睛 ,似是暗夜里的雄鹰。
花神突然在旁低低一笑,凑到花溪的耳畔道:“这两人时不时的就要吵上一架,要什么时候不吵了,那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为什么?”花溪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脱口而出,话出,才觉不妥,这毕竟是两位神官的隐私,岂能轻易让人知晓。
这时,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看向了她。花溪迎面望去,正是那个长得五大三粗,气势骇人的神官。
那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球。使人不寒而栗,浑身长满了毛。
浮尘端了端水:“东辰,做与不做,你决定!”
听这语气,似乎是明显放水。东辰一听,心下了然,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做出一副记性不好的模样,微笑着道:“帝君,我所辖之地有一虎妖做祟,方才想起,今日是最后之期,先去了。”
说完,东辰便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快速走出了殿门。待众人反应过来, 皆道:“不对啊,东辰君掌管东方一带,临海而居,哪里来的虎妖?”
浮尘看着东辰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接着问:“今日的纸条是谁写的?”
每年的仙宴都会由一方主殿操办,其他各殿协理。这本是一份荣耀的差事,人人挤破了头都想去承揽的,然而光环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一旦出事,可就不是丢脸的小状况了。
坐在帝君下方,仅有一丈之隔的地方传来一句:“禀帝君,今年的文案是书云殿做的。”
这熟悉的声音让花溪心头一颤,她抬眼看去,红衣女子低首向浮尘汇报,双手宛若碧玉,浑圆销魂。
站在成韵身旁的仙侍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角,低声地问:“怎么办?仙君。”
成韵素来便有玲珑心思九曲黄河之称,新奇点子层出不群。所以大家也都不会去轻易招惹她,尤其是在嘴皮子功夫上,她称得上是一骑绝尘。
黄衣女子勾了勾唇,对身后的梵文道:“别怕,小可怜。”
只见她起身缓缓走到玉阶之下,双手合十交叠于胸前,缓缓欠首,道:“禀帝君,此次文书确实是出自我们书云殿。”
浮尘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其打断。
“但是我们书云殿的东西送去月宫,是由月神亲自审核了的。”
红衣神女微微转身看了一眼成韵。眼眸里似乎含着薄薄的一层怒意。但由于她姿色艳绝,所以不显。她冲着成韵微微一笑,未语。
而成韵对上红衣女子的目光却也是泰然自若,没有半分羞愧之意。
领导与下属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这时,一艘小船儿竟然慢慢悠悠地飘到了花溪的面前。是的,游戏还在继续,那些小船儿还在继续搜寻令它们满意的宿主。
“欸,欸,欸。花溪,你看!”
一旁的花神拉着花溪的胳膊让她瞅,瞅眼前那艘小到可怜得只有巴掌大的粉白色小船,似是万分吃惊。
那艘小船儿就停在花溪的眼前,不偏不倚,连分毫之差都没有。
此刻,大殿里鸦雀无声,万籁俱寂,宛若雪花缓缓飘落碧湖。荡开一阵静寂。
花溪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在雀跃着,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声。
看得旁边的花神眼角一突一突的。
她连忙扶住花溪的肩膀,关心地道:“没事吧?没事吧?”
花溪很想回答没事。可是这玩意搁谁头上谁发怵,她不想说违心之言。只能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仿佛喉咙里梗了一根鱼刺,拔不出来,咽不下去。
花神“好心”地将小船取过来,慢慢地展开,那行小字呈现在花溪眼前时,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
花溪心道:“果然,以她的运气也只会遇上最倒霉的事,最没脸没皮的事都能挑中她不是?”
红衣女子看着下面那两人的神色,心中有了些猜疑。
莫不是?
想到这里,她看着花溪的神色越发的深沉,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浮尘看着花溪的手不停地发抖,在花神香澈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立,心知那纸条上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大手一挥,道:“今日的游戏到此为止,大家饮酒品桃就是。”
说完,浮尘眼睛一亮,似乎是接到了什么要紧的通灵,匆匆地走了。
留下一众仙臣们面面相觑,看着自己眼前的桌案前的酒水和巨大如碗盏的仙桃愣愣出神。
往年的仙宴热闹非凡,不仅有品茗,斗酒,诗歌舞会,还会有各家论坛,仙观奇景,年收业绩比拼等等。
今日才刚开始便没了?
每一个神官的脸上都挂着深深地郁闷之情,除了花溪。
花溪整个人如释重负,心下一松,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脏声。
她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道:“好险,好险。”
花神也坐回原位,感慨道:“是好险。”
两人目光皆呆滞地望向前方,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脱掉全部上衣绕着仙殿跑三圈。这冒险方式放在男神官身上倒也没什么,顶多让人看看身上或健美或邋遢的腹肌。可是放在她们女仙身上可就不太友好了。这是奇耻大辱啊,足以被钉到耻辱柱上被吐沫星子淹死了。
至于花神为何也那般大惊失色,因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纸团上面赫然写着:“看到此字之人。”
很不幸,她就是那个无辜躺枪的人。
红衣女子端庄典雅地坐下,俯视着下面的一众仙臣。在这仙殿中,除了天帝和四大帝君之外,几乎所有的人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上神。”
突然,她锐利的目光看向鼻青脸肿的花溪,嘴角上扬,笑得宛若倾国倾城的牡丹之容。手中的酒杯蓦然握紧,片刻之后,碎成一捧星光灿烂的晶粉。
身后的仙侍见状,大惊失色,上前来问道:“上神,可需……”
女子朝他挥了挥手,红唇勾勒出一副艳绝的姿态,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十分的冰凉。
“滚!”
仙侍慢慢地退到一旁,眼角含泪,却不敢出声。只因他的小腿旁被一只巨大的蜈蚣咬了一口,鲜血淋漓,可是,他明白,这已是最轻的处罚了。
上神的心情不佳时,他们就是最好的出气筒。
而那几位帝君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理会他们这些蝼蚁的哀嚎。
玉阶之下,花溪对着身旁的花神一俯首,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差点就害得你流芳千古了。”
花神好笑地道:“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
花溪思索了一番,觉得好像也是。她举起手边的酒杯决定借此压压惊。酒盏刚沾唇,花溪就看到对面成韵一副愧疚的神色望向她。所有的怒火在此刻暴涨,花溪用通灵术暗暗对成韵道:“你, 你怎么能写这么伤风败俗的东西?”
成韵尴尬地冲她眯了眯眼,精明一笑,嘴唇轻启:“漫漫时光总得找点乐子来打发嘛!我觉得这个很刺激。难道不是吗?公主殿下?”
“我觉得这件事要是成了,能上头条!”
碎碎念的唠叨就没有停止,花溪越听心头越堵得慌。心道:是能上头条,不过是让人心塞的毒榜。
刚想要撤回术法,却听到成韵在那旁小声地道:“小心花夭。”
这声提醒让花溪睁大了眼睛,她望着成韵的方向,由于在神界吸收的灵气用完了,通灵术自动消失了,屏气凝神几次,花溪也觉得自己胸前空荡荡的。
无奈,只好放弃抵抗,不再尝试。
发觉花溪的视线一直朝着对面看去,花神远远眺望而去,人头攒动,金光闪闪的一片,众神都说说笑笑,也没有人和这边互动啊!
于是,她推了推花溪的胳膊,笑问:“看哪位俊男呢?”
胳膊突然被人一推,花溪转头看去,只见花神一手扶着玉案,歪着脑袋,嘴角勾着一抹坏笑看着她。
那双眼睛似乎在说:“同为女人,我都懂!”
花溪很想说:“不,你什么都不懂!”
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其咽了下去,因为越解释就证明心里越有鬼。这一点,花溪可谓是深谙其道了。她嘴角闪现两个小梨涡,算是回答。
看透了花溪小心思的花神上下打量了一番花溪,随即摇了摇头,摸着下巴,认真地道:“不过你这个样子很难勾起人心底的欲望,走,我带你去改造一番。”
花溪大吃一惊,连连摆手,但还是被花神连拉带拽地出了大殿。半晌之后,脚和双手都不听使唤的花溪耷拉着脑袋站在殿门外,看着里面的灵光,不确定地问:“花神,我们就这样走了,合适吗?”
花神的嘴巴里不知何时叼了一根花茎,艳红的花瓣在侧脸处称托的女子娇俏动人。她眨了眨眼,掐着自己的小蛮腰,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虚扶着门框,压低了身形,凑到花溪面前,扬声道:“反正天帝和四大帝君都不在,也没人敢管!”
闻言,花溪也跟着笑了笑。
她突然想起那抹艳丽的红衣,便问眼前之人:“花神,那个坐在浮尘帝君身边的女神是?”
听到红衣两个字,花神似乎很是头疼,她皱了皱眉,暗自骂道:“那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墙头草!她是新任的月神。”
嘴里的花茎被嘎嘣一声咬断,迅速掉落在地上。
说着,花神也渐渐端正站姿,神色凝重起来 ,对花溪道:“总之你不要惹她!”
避之不及的人,若非脑袋被门夹了,大概率都不会自己往枪口上撞吧!
花神看着漫天的烟花道:“据说从前的月神美丽高雅,实乃神界男子的梦中情人呐!可惜,可惜……”
一听到这里,花溪的脸色立马变得苍白起来,像一张随风摇曳的窗户纸,仿佛一戳就破。
眼前绚丽的烟花仍旧在竞相开放,映照着花溪一双空洞的眼睛,朦胧之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仙风道骨,温柔可亲的女神笑着狠狠地捅了她一刀。
下意识地,花溪捂住自己的小腹,那里仿佛有什么利刃在翻搅,刮擦。磨得她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痛苦。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