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含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花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答道:“嗯。”
若是红烛一直亮着,只怕两人都要没了睡意。少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一吹 瞬间,整个屋子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好在有窗外的明月为其照亮一丝痕迹。
少年借着月光慢慢摸索到床边,一抬脚躺在了床上。伴随着床的一点异动,花溪闭上了眼睛。
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少年突然转身看向花溪。目光里似乎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语的情绪,他的手悄然伸到花溪的脸颊旁,又克制地放下。
轻声地道:“殿下,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知道为什么,花溪自睡着后就一直不得安稳。她做了个梦,梦里,她看到一身红衣的面具男子,执剑自刎于她眼前。虽然他痛到全身都在颤抖,嘴角却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他告诉昊阳,是他妄图让世间永堕黑暗深渊,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然后,片片鲜艳的红衣碎片在她的眼前洋洋洒洒地坠落。那缕魂终究是什么也不剩了。
可是,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未曾了解过。
“不,不要,你回来……!”花溪一面呼喊着,一面眼角泪珠失控地流出。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痛苦的挣扎中,花溪似乎听到了一个极为清朗的声音,有耐心地一遍一遍呼唤她。
缓缓睁开眼眸,花溪看到的是窗外那轮有些残缺的月亮,以及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她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少年一只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扶在花溪的肩头。看到花溪醒来后,迅速地抽回自己的手。担心地道:“阿姐刚才一直在喊不要走……”
花溪感受到自己眼角的湿润,用手擦了擦,果然是泪水。想起自己刚才在梦中所见的一切,心道:“都过去这么久了,自己还是会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可见 ,自己也一直生活在无尽的愧疚之中……。”
她看向少年, 抱歉地道:“对不起啊,小九,没有吓到你吧?”
少年枕着一条手臂,乖乖地躺在一边。语气镇定地道:“当然不会。不过,阿姐能告诉我,是做什么噩梦了吗?小九略通一些解梦之术,或许能为阿姐分担一二。”
花溪收了收神,坐起身来。凝神着少年那双发亮的眸子,惊讶道:“小九还通解梦之术?”
少年微微点头,解释道:“小时候家里人钻研奇道,所以耳濡目染了些。阿姐不妨说说。说对了,能为阿姐分忧;说错了,阿姐也当个乐子听听。”
花溪在少年的贴心询问下便大概地说了些皮毛。于是她道:“我总是梦到自己之前犯的一些错误。伤害过的人。我觉得自己很亏欠他们……。”
少年盯着花溪的眼睛,须臾,才道:“阿姐,或许这梦境是告诉你有些事情该放下了。”
花溪抬眼道:“怎么说?”
少年抬首道:“人难免会犯错,因为一直纠结,才会困于原地。可是过去不能更改,未来却可以改变。阿姐一直执着于过去的事,反而会错过眼前的快乐。”
花溪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十七八的年纪却能说出这番话来。真的是令她刮目相看。
花溪道:“你说的对。”
少年又道:“梦境是人内心世界的反应,阿姐。你的心也在提醒你自己,该放下了。”
花溪一面叹息一面道:“你啊,说的是没错。可是我犯的错,不是可以抹去的。”
少年目光如炬地看着花溪,似是在想该怎么安慰她才恰当。哪知花溪却突然岔开话题道:“我明天打算进山去采药,你……?”
花溪是想说:“要不你留下来看家?”
却未曾想少年竟是抢先道:“阿姐去哪里,我便陪着你去哪里。”
花溪又道:“可是山里路隐难行,毒蛇猛兽常有出没,我怕你……”
自己被咬一口,顶多疼上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可是这少年要是被咬一口,怕是当场就要魂归九天了。
少年却斩钉截铁地道:“阿姐放心,小九自有主意。”
“阿姐,你为何要进山采药?”少年又问道。
花溪脑袋一耷拉,看了看少年,心道:“小九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故意和她打太极呢?“
她思忖了片刻道:“为了早日还清你的钱。”
闻听此言,少年面上一僵,他似是没想到这个理由。沉默了片刻后,他道:“阿姐想要赶紧还清之后,与我再无关系?”
花溪眨了眨眼睛,心里想着这少年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换成正常人不都是希望赶紧把钱要回来然后结束这苦哈哈的生活嘛?怎的,到了他这里,事情就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呢?
花溪嘴上道:“哪里,我这不是怕你等得心焦吗?”
少年闪烁着奇异的目光,许久听他道:“阿姐你说你是仙人,仙人欠钱还用还吗?”
花溪认真地道:“那是当然。不论是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少年问:“那天帝老儿不给你发工钱的嘛?”
这少年开口便是一句“老儿”险些给花溪惊掉下巴。她连忙凑近少年,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认真且谨慎地朝着上面看了看,道:“小九,你年纪小,可千万不要胡说,万一给人听见了,你的命途就会坎坷一生的,更有甚者,会厄运缠身,不得善终的。”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惨不忍睹。
少年嗤之以鼻道:“若是他那么小心眼,就不配成为万物的主宰!”
这少年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字字句句专往心窝子里扎,还好这附近没有宫观什么的,不然被某些喜欢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神仙们路过听了去,必定会狠狠地在昊阳前告上一状,以请功劳。
花溪沉了声音道:“你就不怕遭天谴?”
却听少年不慌不忙道:“天谴?阿姐,天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嘛?”
这句话如同一道锋利的箭矢直中眉心。花溪记得她年少轻狂时也曾如此问过。天道何其无情,万物生死只在它悲喜之间,这当真公平吗?
花溪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们没有能力和它抗争。”
少年眼眸里迸发出光芒,振振有词地道:“既然它不对,我们就不应该去奉承它。对的怎能向错的让步?阿姐。”
少年的这声轻唤,让花溪感觉这些年来她并没有错。
她摸了摸少年的头,道:“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