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宇闻言,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果然又庄重了许多地,俯首凄然道。
“振宇呀,你自打十一岁那年回府以来,一直放浪形骸、桀骜不驯,执意不肯定婚、成亲,祖父、祖母也并没有强求于你,从前如此,往后亦然——”
龙盘香心中稍定地缓缓续道:“但只有一条儿,待我们入土合葬之后,你切切不可听从了你姑母的唆使,娶那孙家的小姐孙含笑(含笑花)为妻,听见了没有?!”
“那怎么可能呢,祖母大人?!”
朱振宇愕然抬头道:“孙儿一直只是把她当做妹子一般地疼爱,又怎么可能娶她为妻呢?”
“哈哈哈,好孙儿,乖振宇!哈哈哈哈哈!”
龙盘香听了,这才肯轻轻地缩回了左手,欣然地拍榻笑喘道:“祖母看得出来,这是你的肺腑之言——之前你祖父,还唯恐会激起了你的逆反心理,所以一次都不敢对你稍微提起此事。哈哈哈!可笑你姑母,这一下子,可算是白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啦!哈哈哈哈哈!”
“振宇啊,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过几天,你就年满二十一岁了,也是时候儿成家、立业了。”
龙盘香如此哈哈大笑了片刻后,又侃侃续道:“更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们朱家一连数代都是一脉单传,想必你也不会忍心一辈子都不娶无子,令你祖父地下难安吧?我和你祖父,已经将你的婚事,嘱托给了你顾大伯代为料理,让他尽快地帮你择选一位,兰心蕙质、端雅果决的大家闺秀,早日迎娶过门,延续香火。”
“是,孙儿振宇,谨遵祖父、祖母大人的圣谕,定当赴汤蹈火、殚精忘我,以身相报。”
朱振宇颇感无助地低下头去,苦笑说道。
“嗯,咱们朱家的所有产业,都有你顾家两位叔伯和朱信接管打理,毋庸你费心、劳神,”
龙盘香毫不在意地忽略过了他话中的那一份儿,浓浓的自嘲与失落、苦涩之意,自顾接着说道:“你只需安分守己、稳稳当当儿地,将之传承下去即可。凡事不可独断专权、自作主张,败坏家业。”
“是,孙儿定然不会辜负祖父大人的重望,必将对朱家的产业,精心保管、妥为处置。”
朱振宇的眼中,微含着一丝狡黠之色地,语带双关道。
“如此甚好!”
平日里一向最是洞察万物、精明过人的龙盘香,此时已经是处在了弥留之际,是以并不曾觉察出他的异样来,兀自含笑点头道。随即,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大块儿素色毛边儿的细麻布,层层打开后,露出了内里所包裹着的一卷儿,既轻且薄、绚烂夺目的五彩丝绣云纹锦帛,和一套三把的连环钥匙来,慎而重之道:“振宇,你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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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顾子谦奉命把守在内院儿的门口,和墙外的众人一起,焦虑万分地默然守候着,又过了许久、许久,才见正房的两扇房门缓缓地左、右打开,但见朱振宇的脸上挂满了泪痕,神色悲戚、两腿发软地慢慢走了出来。
“公子,请您万万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呀!”
顾子谦料知龙盘香必然已经瞑目仙逝了,便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扶住了他道:“否则,便是有违于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期盼了。”
“请公子节哀!!”
朱振宇在他的搀扶之下,沉默无语地走出了外院的大门,顾子鲁等人便同样地施礼相劝道。
“顾大伯、管家,怎么不见姑母她回府奔丧、侍病呢?!”
朱振宇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免礼起身后,复又双目无神地环顾了众人一圈儿道。
“呃,这......”
“公子有所不知,此乃老太爷和老夫人之意——早在他们染疾之初,便已严命封锁消息,不得外传,尤其是对姑小姐那边儿......”
顾子谦和朱信听了,正面面相觑,一时颇为碍口之际,顾子鲁却是在一旁快人快语道。
“是啊,公子,”
顾子谦连忙瞪了他一眼,接茬儿转圜道:“毕竟当年姑小姐在下嫁之际,曾经对天宣誓,今生今世,都自愿不再踏入咱们朱府一步的。”
“但即便如此,那也未免太冷酷无情了吧?!好歹,姑母她也是咱们朱府的宗门长女呀!难道,养女就没有骨肉亲情了吗?!......”
朱振宇十分气急地说到此处,随即,又颓然地长叹了一声,惨淡一笑道:“唉,罢了!这样儿也好......既是如此,那就索性等过了七七之期,再派人去向她知会一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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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恩和龙盘香的丧礼之后不久,腊月初旬,朱振宇的独居一进住宅,“春生馆”内。
“顾大伯,请你协并着顾二婶儿、朱信和张一等人,在明年的三月十五日之前,”
朱振宇神态凝重,一本正经地吩咐顾子谦说道:“将咱们朱家,除去九台城以及往北一带,在南、北各处的九百九十六家金银店铺和柜坊,统统都结算、盘让出去......”
“什么?!公子,你、你这是何意呀?!”
顾子谦骇然地站起身来,大吃一惊道。
“顾大伯,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孰料朱振宇却一反常态地高声喝道。
“是,公子请讲。”
顾子谦的心中颇感意外地,缓缓落座道。
“......各处的良籍雇工,一律就地赏发两年的饷金,遣散回乡;”
但听朱振宇清了清喉咙,接着朗声续道:“除此之外,所有的田产、农庄连同着朱府老宅,也要一并变卖、折现,然后将九台城以北,原有的那两家金银店铺和柜坊,扩充并增建为五家之后,存入其内,再尽数儿兑换成通票飞钱,上缴至财库保管。”
“啊?!公子,这别的暂且不论,单说卖房一事......”
顾子谦越听越是心急如焚、头疼不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