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内心的渴望战胜了不安,他决定不再过问Brian的任何事情。
三个人踏着夕阳,滑上了林间公路。
道路一边是长满黄杉、巨杉和白松的森林,另一边是巨型山石堆积而成的山体。
这一次,还是跟白天一样,Karl打头,Brian居中,林嘉享殿后,自驾越野车的Morgan举着运动相机跟着他们。
林嘉享一贯很注意安全,即便他经验丰富,但也没有像Karl一样,为了拍出姿态更漂亮的视频,而放弃掉一些护具。
他穿着长袖卫衣和布料密实的牛仔裤,戴了头盔、手套和护膝。
他是喜欢刺激,但不喜欢搏命。
不得不说,从风景的角度讲,Karl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内华达山中看到的夕阳可谓绝美,尤其是太阳落山前,夜幕与余晖在山体上交织形成的火红一线,就像岩浆涌动的地壳裂缝。
那一刻,林嘉享是非常享受的。
他驱动着脚下的滑板,驾着风,驰骋在一条名为“自由”的公路上。
风是个快乐顽皮的孩子,玩弄着他的衣衫,在他身边奔跑、嬉戏。
以freeride的方式进行速降时,林嘉享大部分时间是以站立的姿势滑行,在转弯处他会蹲下,将板横过来保持平衡,甚至会以手触地进行减速,这些动作对他来说已经是肌肉记忆,无需刻意提取,即可信手拈来。
于是,他就真的如同夸父逐日一般,从日暮滑到了天黑。
此时,山路上已经看不到其他过往车辆,于是身后的Morgan打开了远光灯。
车灯就像追光一样打在林嘉享笔挺的脊背上,他背着光束向前滑行,就像一颗流星。
“Aha!”身后的Morgan大喊了一声,“You rock,Liam!You look like a million dollars!”
他喊声震天,林嘉享听到,忍不住笑了,大声回应:“Thanks a million,buddy!”
不远处的Karl双手高举,发出“woohoo”的欢呼,而滑在他身后的Brian也激动地举起手,在空中挥舞。
“Damn!You are on fire,guys!”他高声呐喊。
黑暗降临,几人也已接近山路的终点。
这时,对向忽然冒出来一辆车,这辆车的车速其实并不快,但不知道是司机被远光灯晃到了眼睛,还是被突然出现的Karl吓了一跳,车身忽然一个打滑,略微偏离了原本的车道。
此时,Karl已经与车辆错身而过,他经验老道,并没有被突发情况影响到滑行路线。
可Brian却不一样。
不知是因为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征服一座山脉,心情太过激动,导致注意力不够集中,还是被对向车辆忽然偏离车道的行为吓了一跳,他一下就慌了。
他慌张地躲闪,匆忙横刹,而此时正值一个拐弯处,他的速度没能及时降下,于是——危险还是发生了。
几乎是一瞬间,Brian失去了平衡,身体剧烈摇晃着向地面倾倒下去。
因为天黑,以及心态上的放松,林嘉享并没有立即注意到Brian慌张的动作,当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Brian摔下了滑板。
由于经验不足,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往哪儿躲,于是整个人,像一块横木一般,横亘在了林嘉享的既定路线上。
漆黑的山道,忽然摔倒的同伴,旁边呼啸而过的汽车——林嘉享避无可避,几乎连横刹都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时,他选择了跳下滑板,但由于之前的滑行速度太快,他的身体被惯性带往了右侧的山体,而那里正好有一处棱角尖锐的巨石,他右半边身子直接撞击到巨石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Holy shit!Liam!”
越野车里的Morgan发出一声大吼,立即停车下来查看。
倒在路中间的Brian看起来问题不大,脸上有血,但应该只是擦伤,Morgan赶紧把他拖到了路旁。
而撞击在山体上的林嘉享——右侧的裤腿已经被血染红了。
他的头撞到了山石,因为戴着头盔,看不出外伤,但不排除脑震荡的可能。
Karl暂停了滑行,赶回出事地点,将一脸懵的Brian塞进了越野车,又赶紧查看林嘉享的情况。
撞到山体前,林嘉享的意识都很清醒,撞击山石后,他先是感到一阵头晕,然后,清晰而剧烈的疼痛,像海潮一般席卷了全身。
他看到自己的腿在流血,流了很多,右臂疼痛难忍,尤其是手肘以下的小臂和手腕部分,完全不能动弹。
他知道自己骨折了,但他没有慌,而是勒令自己冷静且保持清醒。
他听到Karl问他要不要叫救护车,他想了想,简单评估了自己的伤情和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
“直接开车去医院吧。”他说。
这是伤员自己的决定,Karl和Morgan没有反对,他们按照林嘉享的指示,将他抬进车里,送往山下的医院救治。
镇上的医院对林嘉享的外伤进行了清理和缝合,继而将他转到了市里的综合医院。
他的伤导致他在加州滞留了半个月,才得以返回波士顿。
这一次速降之旅,以两名滑手受伤告终。
一个满脸擦伤,另一个胫骨、腕骨、肱骨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
受伤后,林嘉享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恢复到看起来还算正常的状态。
林砚和章安洁在第一时间来了美国,他们问他要不要办理休学,以便专心养伤。
但他觉得不需要,表示自己可以拄着拐上课,申请用电脑完成作业,并不会影响成绩。
大学的学业他尚且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继续,但在极限运动上,他只能干等着自己恢复。
他因此错过了三个非常重要的比赛,但也毫无办法。
不过他心态极好,积极向上,情绪稳定,可他的腿伤有些复杂,康复时间并没有预想中快,直到五个月后,才算恢复到九成。
他觉得看到了曙光,迫不及待地回归到之前所在的跑酷team里。
然而,在训练中,他发觉自己的表现很不理想,完全达不到预期。
他想着是伤还没有恢复彻底,没关系,可以再等等,他很有耐心。
可直到腿伤痊愈,他的运动能力也没能恢复如初。
一天夜里,他登录了自己已经许久未更新的YouTube帐号,一遍一遍地播放自己过去发布的极限视频。
跑酷的、长板速降的、花式技巧的……甚至冲浪和滑雪的他也放了一遍。
看着曾经的自己快速翻越障碍、踩着滑板在山路上飞驰、带着板从两米高的地方轻松跳下来……
他忽然间明白了。
他的腿——大概永远也回不到这样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