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沈临渊穿过狭长的宫道,往落月轩的方向去。他脑袋里像有无数把尖利的小刀在挑动,那左腿也很不合时宜地来凑热闹,每走一步旧伤处就狠狠地剜一下,让他的步子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从黎明时分离开永泰宫开始,到现在他又马不停蹄地忙了几个时辰,但外面的事情真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这战场虽没有硝烟,但凶险程度比昨夜那刀光剑影的明德门也不遑多让。
目前他的靖南军只是控制住了整个宫闱,但京城里头还是乱的仿佛一锅粥。昨夜他的兵力分了几块,一半是用来对付严守宫闱的禁军,剩下的去了京城几个机要的衙署,另外还调了一队人和豫王的亲兵去了相府,至于林氏各支及其他亲信党羽,则是豫王一派一些宗室老臣手下的府兵加上负责戍卫皇城的卫戍营一起前往捉拿。但卫戍营平日里不过负责些捕盗缉匪,巡夜护卫的寻常防务,实没经过这样的兵乱,而且统领何永斌也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豫王虽许以重利,但事到临头却一直左右摇摆,试图观望以求两面讨好,所以几乎没出什么力。没了卫戍营的助力,宗室亲贵们府上养的那些府兵在数量上远不及林氏各家豢养的兵丁死士,战力上就更不用提了,所以京里局面到如今依旧混乱不堪。但他手中兵力本就有限,这些靖南军也都跟着他连轴转了几天几夜,此时亟待轮班休整。能守住整个皇城已经是极限,他也分不出人再去增援,就算有人他也不敢轻易派出去,毕竟这暗潮涌动的京中,还有许多正在观望的势力……
他的脑袋里此刻已经比京城这锅粥更乱了,他到底是个人,是人就需要休息,差不多四天四夜没阖眼的他现在满脑子嗡嗡作响,什么也想不出来了,他亟需马上休息。他本想着在外殿寻个角落歪一会便罢了,可是一合眼,眼前便有双诚惶诚恐的眼睛一直扰乱他的梦境。
平日都能在喊杀阵前安然入睡的他居然辗转着睡不着了,所以他又爬起来拖着那条伤腿,绕了好大一圈,往落月轩的方向而来。至于来干什么,是再对林姝婉那女人凌辱一番以平心中恨意,还是其他什么的,他混乱发胀的脑袋里一时也没想明白。
他拖着越发沉重的步子进了落月轩的大门,然后他就看见林姝婉隔着窗子正与霍云说笑,因为疲惫头疼已经满是戾气的脑门上,青筋狠狠地跳了跳。
为了能再次站到这个女人面前,他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可是当他倾尽整个南境之力,历尽千难万险终于站到那女人面前时,他在那张熟悉的脸庞上,却没有找到一分旧日那明媚如凤凰花般的笑容。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张冷漠疏离,高高在上的淡漠面孔,视他如视陌路,语声生疏地要他慎言。那双旧日鲜活生动的眼睛里再也不是盛着他的倒影,那目光只追随着她的皇帝小丈夫的身影,那脚步也只追寻着她的那个小丈夫,急急地从他身边逃开。甚至为了要为她的皇帝小丈夫守节,那女人宁可自戕!
那女人宁愿去死,也不愿与他多待片刻。哪怕他最后用了一点手段,那女人也只是被迫屈从,看他的眼神诚惶诚恐如看恶兽。让他这一整日都被那惊恐的眼神困住,每每想起,心里一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怎么一会功夫那女人到和霍云这臭小子就能说笑得这么开心?他觉得牙根直痒痒,呵斥霍云道:
“还有时间闲磕牙,滚,滚到前面换防去。”
霍云白了他一眼,一张臭脸上仿佛刻了四个字“不可理喻”,随即一抱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隔着窗户他看见林姝婉一看到他,脸色就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目光惶恐惴惴不安,让他不由又想起凌晨时那个瑟缩在地的小小身影。心里涌起来的到底是恨是怜是痛是悔,他自己也分不清,只觉得满腹无从排解的戾气!
“娘娘也这么闲?那就来伺候本侯吧。还不给本侯倒茶?”他脸色难看地跨进屋去。
林姝婉闻言离了座,慌忙去倒茶,他在榻边坐下,一屈一伸间左腿狠狠地就刺痛了一下,疼得他眼角都抽了抽,他用力拍了拍这条不争气的腿,突然想起那时给他看腿伤的一个老大夫的话,他记得那老大夫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