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穴,名曰圣冢,纵深九层,横贯千里,
外如蛮荒,内如坛城,阡陌交错,楼阁繁几。
圣冢有巫,自名司陵,心血为媒,可通天地,
陵分七司,农耕织造,攻守术数,各安其职。
司陵有女,及笄而出,代君侍神,君殁而归;
司陵有郎,生死墓中,克己守诚,乱世择主;
司陵有宝,上古遗书,搬山平海,得之永寿。
传说人皇创世之后,因故自戕于西北荒原,尸骨无踪。巫王为悼念挚友,使人敛其遗物,举全族之力凿穴筑陵,命名为“圣冢”。古书有记“陵宫之大地下九层,绵延千里;陵宫之奢集三族至宝于其内,陵宫之险非司陵者无敢擅入”。
后来巫族自请入圣冢为人皇守陵,并与人皇的继承者结下契约,曰“愿为皇族神使,永居圣冢,非乱世不出”。
千百年过去,巫族不断与因各种原因没入圣冢的外族融合,在繁衍中血脉被淡化,以血脉相承的术法也渐渐失传,只留下一个古老的传说和不变的承诺。不知从何时起,巫族摒弃了巫者的身份,开始称圣冢为司陵邑,称自己为司陵族。又因为千百年来,一直为中原的帝王祭天、祈福、建陵、守陵,自然而然的默认了皇室祭礼和守墓人的身份。
奇怪的是,纵使群雄逐鹿,皇权更迭,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仍遵循不知何时形成的传统,将遗骨葬入司陵邑,责其修陵造穴,守墓祭扫,并与之保持着和平共处的关系。
然而在大良建国二十五年,宏启五年,司陵邑却遭遇了一次重创,骤然沉寂于世。司陵邑与中原皇室延续了千百年的契约因一场谋逆案就此中断。
有人说司陵邑久居墓穴,已无生机;也有人说司陵邑非乱不出,天下承平;还有人说自陵邑替天择主,此后怕是要逆天而行了…….
究竟如何,只有等司陵女再次现身才知道了…….
大良建国二十九年年末,即德宣四年腊月,良帝册立五子谢安炀为太子,改年号为安仁,恢复祖制,召司陵女入宫为使,掌皇室祭礼。
自此,废太子谢安卿谋逆案的余波告终,皇族谢氏与司陵邑中断五年的契约重启,新一批的司陵女将投身皇城,为质为使,去旁观大良王朝的兴衰,去奔赴她们前途未卜的命运……..
安仁元年春末,护送司陵女进宫的车队从司陵邑帝陵出发,穿黑石谷、经千山关,绕云山边界,一路向商津城挺进。百余人的车队走了将近月余,终于今日出了云山地界,再行百里,便可在入夜时分抵达商津城外的官驿。
正午的太阳慵懒的躲在云层里,时不时的偷窥一眼正在山道旁休整的车队。
远处山坡上,草丛里,正趴着两个头戴草环的布衣的少年。年长些的约有十五六岁,眉眼清澄,玉面薄唇,生得格外的俊俏,像是修出人形的精怪。一身青灰的粗布麻衣,风尘仆仆的看不出门派。此刻他正一边摘着面前的野果子塞进嘴里,一边盯着山道上几辆遮挡严实的马车。
另一个稚气未脱,仅有十三岁上下的少年则不停的扯着他的衣袖,磕磕绊绊的央求道:
“师兄,我们-回去-吧!已经出来-几天了,师父,肯定-生气了。”
“他每天都生气,不差这一回。”忙着吃果子的左丘锌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师弟。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你不是-说-看看-就走么?”左丘岭不满的伏在草丛里抱怨,眼睁睁看着师兄把果子摘秃了,一颗也没给自己留。
左丘锌:“我这不是还在看么?你急什么?”
“你-都-看了-三天了。“不就是几个司陵邑的女人么,从头到脚遮得那么严实,连眼睛都没漏出来,黑漆漆一团,还总坐在车里不出来。左丘岭又急又委屈又不敢反抗,只能在心里抱怨,一不留神就把眼前的草给拔秃了。
左丘锌无奈的侧头看了眼可怜巴巴的师弟,又看看师弟面前被屠戮殆尽的杂草,感觉草比师弟更可怜。
“乖,再等会儿,回去我给你打兔子吃!”左丘锌诱哄道。
左丘岭的眼睛亮起来:“说话算话!回去-给我打兔子,不然,不然,我就告诉师傅,你-下山-是为了看女人!”
左丘锌:…….饥饿果然能激发潜能。“好!好!好!你安静点,再吵要被发现了。”他习惯性的摸了摸师弟的发顶,然后恶劣的将人按进草丛里。
心想着师弟也不容易。左丘涣,自己的亲舅舅,空山派的现任掌门,为了阻止他离开云山,可以说花样百出。从围追堵截,到循循善诱;从一个人关禁闭,到满门连坐。如今又指了个粘豆包似的小师弟给他,撵不走,甩不掉,走哪跟哪。他犯错,师弟受罚,也不罚别的,就是不给饭吃。13岁的娃,胃口出奇的大,一日三餐,还总喊饿,真要饿上一顿,就能把他的口吃治好,说话如念经,滔滔不绝,能念的人万念俱灰。
左丘岭被按着吃了一口土,正欲发作,就被师兄眼疾手快的把嘴堵住了。
“嘘!”左丘锌捂着师弟,示意他看山下。
山道上不知从何处,忽然杀出来一群山匪,带着狰狞的面具,挥舞着各色的武器,洪水猛兽般,叫嚣着冲向司陵邑的车队。禁卫军见状迅速收拢,将司陵女乘坐的马车护在中心,抽刀与山匪对战。瞬间喊杀声、兵器撞击声响彻山谷,场面甚是混乱。与这混乱格格不入的是那几辆马车,竟纹丝未动,静若寒蝉。
“师兄,我们-要去-帮忙么?”左丘岭扒开捂着自己的手,压低了声音,急切的问。
“帮谁?”左丘锌的眼神来回在马车和山坡下的一棵老榆树上梭巡,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师弟。
那树杈上蹲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正盯着混战的禁卫军和山匪,蓄势待发。这人也和他们一样,跟踪车队几天了,只是相对师兄弟两个的坦然无畏,他跟得比较隐蔽,要是左丘锌不说,左丘岭都没发现,禁卫军估计也没发现。
黑衣人感觉到目光,微微侧身扫了一眼左丘锌藏身的地方。
左丘岭:“帮,帮,官兵啊,遇到-山匪-打劫了。这里-靠近-云山,我们-不管么?”
“空山派的第一门规是什么?”左丘锌狠狠瞪了师弟一眼,又把人按在了草丛里。回看了一眼黑衣人。心知对方这是在试探,看他们会不会伺机而动。
“只,只练山中剑,不,不理-世上人。”左丘岭被按在草里含混的说,还想再挣扎着抬起头来,整个人在草丛里扑腾。
就在这时,他那不理世上人的师兄毫无预兆的,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在几棵树上轻点、纵跃,眨眼间便到了山底。
正当左丘岭艳羡这出神入化的逃跑功底时,左丘锌已经冲到路边一棵树后,抬手一掌便将正在与黑漆漆的司陵女子拉扯的蒙面人给打晕了,又迅速封了对方的穴道。扛起那愣神的司陵女又冲了回来。全程都没给小师弟一息吞口水的时间。而那司陵女更似惊吓过度失了声般,任由自己被人二度截胡。
左丘岭张着嘴,趴在树后,看到他师兄将司陵女仍在地上,不等人爬起来,便抽出短刀抵住了对方咽喉,低声威胁道:“别动!”
“师、师兄,我们,这是要,趁火打劫?”左丘岭看看师兄,看看定住的司陵女,再看看山下混战的军匪双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把她的帽子和面纱都摘了。”左丘锌狠狠给了左丘岭一记眼刀,吩咐道。
左丘岭瞬间进入服从模式,手脚麻利的上去把司陵女的帽子和面纱扯掉,然后又一次张大了嘴巴。
面纱和兜帽下面,是个软乎乎的少女,一张圆润、稚嫩的脸,看着也不过十三四岁,正满眼惊奇的望着师兄弟二人。
“女,女的?”左丘岭憋了半天,艰难且莫名其妙的吐出两个字。
“对,我是女的。”少女坐在在地上,脆声回复。脸上没有一点惊慌,反是掩不住的兴奋。
“看出来了!你叫什么?”左丘锌推开师弟,满满的嫌弃,然后板着脸问少女。
“邬悠悠!你们要打劫么?我身上没钱,不过我可以写封信让我爹给你们送来。还有,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司陵邑的人,司陵邑你们知道吧,当今武林上三门之首,传承百代,你们杀了我,会被司陵邑……”少女嘴巴倒是很快,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保命的话。
“邬悠悠,你要是听话,我就既不抢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左丘锌弯起嘴角坏笑着打断了邬悠悠的自白。
邬悠悠怔怔的望着左丘锌,被这一笑恍了神,像是被催眠了般,乖觉的说:“嗯,听话,你说!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