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想不到薛稷竟然对他如此推崇,心里忍不住有些不相信,冷笑,“如果你真的那么推崇当今的陛下,那当年你爹死心塌地跟着隐太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劝?劝他跟随当今陛下才是一条最好的路呢?”
薛稷闻言,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李世民,心中暗自揣摩。
他素闻李世民与李孝恭交好,便开始盘算是否可借由李孝恭之口向李世民传达自己的想法,看是不是在李世民哪里博取一波好感。
薛稷并没识破眼前之人就是李世民本人,只觉得李孝恭身为大将,有此威严之姿也实属正常。
最主要是薛稷虽出身不错,却不曾出仕,也没真见过李孝恭的样子。
薛稷脸上仿佛有几分纠结,李世民心里自傲,一个毛头小子还想忽悠他,哪有那么容易。
片刻之后,薛稷看到李世民表情越来越冷淡,叹了口气,知道不给个说法,这关是过不去了,决定实话实说。
“殿下,很简单,卑下做不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回复,李世民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心里才恍然大悟。
薛万彻的性子就像头牛,一旦认定某事,便会像榆木脑袋般固执己见,加之薛稷正值年少,自然难以改变其父的想法。
世上最难的两件事,恐怕就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口袋,以及把自己的想法装进别人的脑袋了。
不过。李世民也没那么容易被薛稷轻易忽悠。
突然间,他一拍桌子,脸色骤变,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帝王之威瞬间向薛稷压来。
李世民历经沙场,从尸山血海中走出,如今更是身居皇位,其气势如虹,虽是故意做作,却也远非薛稷所能匹敌。
面对如此威压,薛稷不禁咽了咽口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恐,显露出内心的震撼。
李世民凝视着薛稷,眼中闪过满意的光芒。
他深知面前的薛稷虽然年纪尚轻,却已展现出不凡的见识与胆识,可在他那强大的气场之下,不可能还能够保持镇定自若。
“我所言皆出自真心。”薛稷咬紧牙关,努力抵抗着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力,坚定地说道。
李世民闻言冷笑一声:“是吗?但本王所听到的却并非如此。”
“许多人私下议论说,当今陛下为了争夺皇位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弑兄杀弟,逼迫父皇退位。”
“在这京城的平静表面下,恐怕还隐藏着无数阴谋诡计,欲将当今陛下从宝座上拉下来吧?”
“你父本就是隐太子旧党,难道就没这样想过?”
面对如此尖锐的诛心之言,薛稷知道绝对不能退缩,只能努力挺直了腰板,目光如炬般直视对方,脸上写满了倔强,让李世民都有点吃惊
“殿下既然提到这些流言蜚语,难道连您也觉得这一切,都是陛下的过错吗?”
李世民自然不会认为玄武门之变的过错在于己身。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面前的薛万能给他带来何种回答,似乎他的质问,让这位少年颇感不服气。
李世民冷笑着逼问,“难道您认为此事错不在陛下?”
薛稷不知面前的李世民是试探还是真心询问,但他无所畏惧地回答:“这个错误当然不在当今陛下。”
旁边的长孙无垢看到这一幕,不禁惊讶于薛稷的勇气。
她知道自家丈夫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想试试薛稷,可在严厉的逼问下,敢于直言不讳的人并不多。
即便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将领,也很难在自家丈夫面前保持镇定。
薛稷虽然在重压之下,却条理清晰,目光坚定。
她很想知道,这位少年能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来。
李世民没有给薛稷任何思考的时间,直接问道:“那你说这个事情到底是错在谁?”
薛稷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错,当然是在太上皇。”
这个回答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薛稷会像那些奉承他的人一样,说错全部在隐太子或李元吉那里,可薛稷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看到李世民有些愣神,薛稷继续追问:“隐太子是一个昏庸无才之人吗?”
李世民忍不住摇了摇头,“不是。”
李建成才华或许不如他,但绝对不是一个庸人。
薛稷继续说道:“隐太子有才,当今陛下更有才华,太上皇若能调和兄弟两人之间的关系,对大唐来说是大幸。”
“大唐能得到一个优秀的储君,就能得到一个大唐的定国神柱。可是当今太上皇为帝时太过昏庸,又对自己太没有自信。”
“这天下得之不易,当今陛下功不可没,至少三分一半的疆域是在他的铁蹄之下归附。”
“太上皇自知难以驾驭当今圣上,故而暗中挑拨隐太子与当今陛下之间的关系,并蓄意引导隐太子一脉攻击当今陛下麾下的有功之臣,让双方的人互相敌视仇恨,甚至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
“太上皇甚至故意在隐太子泄露了更换储君的意图,然而,那不过是虚张声势,他根本无意更替太子。这一切,无非是为了巩固自身权位,引二位皇子相争,他只沉醉于权力的游戏,何曾真正考虑过两位皇子的安危。”
“在这一系列的权谋操纵中,两位皇子最终沦为了牺牲品。不,这悲剧的结局似乎已无法避免。即使他们不愿如此,各自派系的人也不会允许,最终只有一方能够存活。”
“子孝父不慈,这样的处境又怎能不让人心生忧虑?陛下若再不反抗,唯有死路一条。”
“隐太子若上位,或许不会对当今陛下下手,但齐王李元吉性格阴沉,睚眦必报,且与隐太子关系密切。一旦隐太子登基,齐王谗言之下,再加上积怨已甚,隐太子岂能放过当今陛下?当今陛下玄武门之举,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李世民缓缓合上双眼,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连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
薛稷面对如此阵势,亦是首次经历,言毕之后,双颊微红,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以两人的身份,本不应在此讨论这般话题,然而情势所迫,李孝恭高压之下,薛稷不得不提出自己的见解,尽管这些见解并不完全出自其内心最深处。
至少,他在评论李世民的玄武门继承制,言说是李世民被迫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可薛稷也绝对不会那么天真地认为这是唯一的原因。
李世民当上皇帝,绝对少不了本身对权力的追求,实际上,情况远非薛稷说出来的那般光明磊落或充满悲情色彩。
可在李世民眼中,薛稷的话语却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原本就计划对李渊的起居注进行更改,甚至逼迫朝廷上的史官,对于玄武门之变进行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