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肉被烤熟了不是会翘曲么,带着人就坐起来了呗。”张姓男子咂嘴。
两人干活的氛围轻松又轻佻。
老先生的残魂还趴在地上,其嘴角已经被不灭的蜡烛烧焦。
一时间。
整个房间只有切割尸体的“嘶啦”声。
又有一阵敲击骨骼的“叮咣”。
年轻那人嘀咕:“张哥,这次单子要这么多骨头,不会被家属发现吧?”
“我包里的猪骨头干嘛的?”姓张那人面如桃花般春风得意:“你看仔细些,到时挑些形状差不多的猪骨放回去,齐活了!”
“厉害啊啊张哥,”年轻那人一下一下拍着老先生的面颊:“我怎么就不能想这么周到!”
老先生的残魂抖了一下,已成空洞的眼框终究没将注意力从蜡烛上移开。
周彪漠然注视这一切。
好了,不关我事,我只需要知道盗窃尸体的事确有发生就好,已经足够给那眼球鬼一个答案。
我该走啦。
周彪飘出房间,却迎面碰上了老先生的家属——那对姐弟。
弟弟还是个尚有稚气的大学生,他梗着脖子,在用满脸的倔强锁着眼里的泪水,冲他姐低吼:“咱爹最厌鬼神,你凭啥给他穿绣了什么福星寿星的衣裳?!”
姐姐肩膀抖了一下,她薄嘴唇,厚眼镜,满身书卷气,似是平日除了研学,就只需满心享受家里温馨的女孩。
此刻她猝然需要当家,乌黑的头发只来得及乱糟糟扎个马尾,对弟弟的埋怨有些不知所措:
“……我只是想让爸体面些,听话,所有人家都是这么做的。待会儿风水先生让咱跪就跪,让咱拜就拜。”
弟弟咬牙:
“我不!咱爹怎么教的?脚是用来堂堂正正走路,脑袋是用来清清明明思考,不是用来跪用来磕头的!所以啥都不配我跪,天也好地也好,咱爹也不……”
啪!
姐姐怒不可遏的扇了弟弟一巴掌:“那是咱爸!”
弟弟恼怒抬头,却赫然发现姐姐眼睛背后的泪比自己还多。
他一下子慌了,想伸手帮姐姐擦眼泪,又想起现在终究不是小时候,只把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别哭啊,其他我什么都不拜,我就拜咱爸,只拜咱爸,可以了吧?”
“求你别哭啊……”
周彪看着想笑,你俩纠结什么不好,偏偏纠结拜与不拜?你们可知仅仅一门之隔,你们的父亲现在在经历什么?
你们可知你们将要对着跪拜嚎哭的不是你们的父亲,而是被换成的猪骨!
周彪遮住自己的眼睛,欲将自己刚刚想发笑的脸皮撕下。
一门之隔的事,你们不知道,我却知道。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周彪缓缓将捂着眼睛的手放下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自己又回到了这房间。
那两人切割骨头的动作已接近尾声,氛围轻松欢快。姓张那人还提醒说出去后要保持肃穆,没准还能让那对姐弟谢谢他俩,要到姐姐的电话咧。
姓吴那个已经选好差不多的猪骨,乱七八糟往老先生肚子里一扔。
据说,在传统文化里,白骨代表圣洁。
推出火炉的白骨并不会一直是纯洁的白。相反,会因为被炙烤后接触空气,迅速氧化,直至发黄。
黄的像被泪水沾满的手绢一样,这是死者对家人最后的嚎哭与眷恋。
老先生的残魂还在死命吹着蜡烛。
周彪最后一声轻叹,默默蹲下,蹲到老先生的面前,朝那蜡烛伸手。
仿若凝固在空间中的幽幽的火光便被周彪捏熄了,如此轻巧又轻松。
整个房间骤然堕入昏暗。
那两人干活的手立即停下,他们茫然的互相对视,只看到互相的脸颊抖到发惨。
灵智破碎的老先生还在对已经熄灭的蜡烛拼命的吹。
整个房间的阴风在乱吹、乱流。
乱流自是周彪掀起,他人眼中,周彪就是一团无形无状,堪称庞然的阴风。
他朝两人扑去。
年级稍长的张姓那人先动了。
他顶着哆嗦,一巴掌打在年轻那人脸上,嘶声:“跑,快跑!东西收好,去找看风水的梁道长,赶紧!”
姓吴那人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收拾刀和手套:“张哥,你呢?”
“我得把这里收拾干净,把老大人推回炉子,哈哈,”姓张这人笑得凄惨,边干活,边把兜里的铜钱符纸拼命往外掏:
“要是我们干的这事儿暴露了,鬼会杀我,我们老板却会杀我全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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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翻了天。
屋外却甚是宜人,清晨恰到好处的冷冽混在雾中,对每个人施以轻抚。
晋老头在火炉房外蹲守,雾气缭绕中竟然有些打瞌睡。
他已熬了一夜。
甚至那年轻的吴姓男子冲门而出时,老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是嘟嘟囔囔的扯了扯大衣,眼皮打架。
直到周彪提溜着那张姓男人出来,皱眉巡视一圈,不爽的问:“那人呢?”
老晋被惊醒,回头看见逃跑的男子已经发动了汽车,便赶紧把他的电单车启动,边问:“老周你提着的人怎么回事?”
“这人的铜钱纸符真把我牵制住了一下,加上我发现我不知道怎么对付活人,就只能把手伸到他脑子里搅上一搅,”
周彪看着张姓男人已经痴呆了的眼神,和他嘴角流出的涎水,有些惭愧的把他扔到草丛里:
“这人暂时恢复不了了,所以我们得把跑掉那个追回来。”
老晋愣住:“老大,你的意思是让我的电毛驴去追汽车?”
“赶紧的!”周彪咂舌,不能离老头太远的缺点显而易见。
老晋只能把头上来自工地的安全帽扶正,电门都差点拧冒烟来。他的电动车是经过改装的,本至少能咬住逃跑车子的尾巴。
——前提是没有今晨的浓雾。
雾气遮掩了视线,老晋和周彪像是在云海中失去了猎物方向的渔夫,只能凭几次瞥见逃跑车子的尾灯拖影,勉强追踪。
连自己的位置都得靠雾里隐约的火箭发射架确定。
你追我赶,不知多久。
在一个云雾袅袅的岔路,老晋险之又险的避开一个栏杆,头一回减速:
“不行了,雾太浓,这附近我都没来过,继续骑这么快太危险!”
周彪咂舌,烦躁的四下张望。鬼物皆有趋光性,清晨的阳光吸引着没有理智的残魂,让它们往天上飘去。残魂与浓雾混合,让视野更加不清。
终于。
周彪终于在浓雾远方的某个角落,看到了那如微弱流星一般的车尾灯。
一股强烈的预感开始萦绕——若这次追不上,就再也追之不及了。
老晋扭动电门。
那车子似也在雾中迷路,行动缓慢。
它给了周彪接近的机会,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觉察到了什么,如受惊的野生动物一样,逃窜再起。
汽车毕竟是汽车,电毛驴凶狠前扑,它却能像游鱼一样摆动尾巴,再度钻入雾海。
五米,十米,越来越远,周彪潜意识里几乎要放弃了,甚至开始思考去哪里结识一位医生,给那姓张的男人治治被自己搞坏的脑子。
直到。
周彪忽然在云海中感受到一股凶猛至极的气息在狂飙逼近,张狂如虎!
“停,老晋,停停!”周彪立即大喊。
可怜那辆车子还在傻傻前进。
下一秒。
是一辆泥头车直接撕开浓雾,破空而出!引擎咆哮,愤怒狰狞!
其红色的涂装像地狱的烈焰,数十吨重的车体仿若魏武挥鞭,拦腰截断了车子的去路!
那车还想挣扎,还想靠着敏捷再逃窜一场。
却见。
泥头车的车厢直接展开,露出的是周彪熟悉至极的黄色挖掘机——是尔里的本体!
尔里挥动她的前臂,五片闪着碎钻光芒的铁爪嵌入汽车底盘,将汽车它整个翻起!
汽车的四个轮子只能朝天无力的转动了,像翻起了肚皮投降的小狗。
而周彪在不可思议的揉眼,恍惚见到尔里面容明艳。
我的挖机,骑着辆泥头车来帮我抓人了?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