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问清楚了,轻轻松松,哈哈,你该去瞧他一瞧,我略施手段,就差点让他上下两张嘴闭都闭不上啦!”
老晋活动着筋骨,径直回来。
“所以,结论呢?”周彪赶紧给他开了瓶啤酒:“那眼球的妈妈的尸体,到底是不是被拆了器官的一员?”
“这小子虽然喽啰一个,平日净给他那姓张的师傅打下手,接触不到经手尸体的身份。但他心细,总结了不少经验,比如该选什么样的目标下手,”
老晋抿了口啤酒:“结论嘛……我是认为,眼球他妈的的确确被拆了,确信无疑。”
这样。
周彪默然,知道那眼球成了恶鬼,所追求的是一个解脱。
最好的结果,是自己找到答案后跟他说———你妈妈没有被拆,有没有释怀?为了答谢我,可以好好给我打工啦。
可惜事与愿违。
将真相告诉眼球,别说让他解脱了,没准会让他怨气更深更重。
想着,周彪的拳头默默捏紧。
老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把啤酒放下:“……老周,你知道吗,一个人的记忆嘛,不光是亲身经历才能塑造,用拳头塑造也可以。”
周彪歪头:“什么意思?”
“那小子现在被我揍得意识模糊,我说啥都会答应。只再需要一点技巧,我说的话就会变成他深信不疑的真理,”
老晋侧目,回过身摸了摸一直跟着他的大狗的头,享受被狗舔手的感觉,满脸慈祥与爱怜:
“和训狗一样……不,比训狗还简单。越聪明的动物越容易驯化,所以人才是最容易驯服的生物。”
“反正那小子也不知道他经手的尸体的身份,我就努努力,驯得他就算面对恶鬼,也一口咬定没动过眼球的妈妈,不是万事大吉?”
“……这是骗鬼啊,”周彪咂舌:“骗鬼也行,但怎能骗那眼球?我是想把它当我的好员工的。”
“骗它又如何?老周,我就不信你活着的时候,你领导没骗过你,说下次就让你轮休,下个月就发你工资么,”老晋嗤笑,接着对周彪苦口婆心:
“你想想,如果不用骗的,那眼球接下来会有什么要求?”
“指不定是让我们把它妈妈的身体部件都找回来,好好安葬,就像那墓主人要求你把她被盗的明器都寻回来一样!”
“然后,我们是不是得把经手这生意的医生抓来,搞清器官的去向后,再四处去寻那些用了它妈妈部件的患者?”
“寻到这些患者,再把他们的脸皮剥了,剖胸开腹,取回那些个尸块,就为了安你一个员工的心?”
“……老周,太过了吧。”
周彪默然。
确实如此。
自己是不介意为所相中的员工付出,却也不至于付出如此之多。
退一万步,来此寻医问药的患者来自天南海北,自己如果离工地本体太远,那还能发挥几成力量,可相当难说。
有些不甘心的回头,周彪看了看医院的方向的城市,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城市广博,拳头太小。
坚持原则,简直像走一条比拳缝还窄的路。越往前走,拳头就要捏的越紧,路也会越走越窄。
与之相比,将手松开,去拥抱藏在灯火通明的城市之下的弯弯绕绕,又那么简单。
周彪只能压下不甘,对老头轻轻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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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决定欺骗,周彪还是想坚持一点原则——便是自己亲自出马去骗。
这个白天,老晋要用去对那吴姓男子做最后的调教,顺便补一补觉。
周彪自己则要思索对那眼球的说辞,以及在工地四处走走,感受自己的力量恢复了多少。
——只要工地有向上发展的迹象,自己就能变强。添了一辆泥头车当然算向上发展,自己还真有相当明显的感觉。
但离掀了那红妆墓主人的坟头,拿回自己的尸体,还差了最后那么一丝。
自己如此闹腾,墓主人却还视而不见,是她对其力量有极高的自信?还是说若无烟雾作为桥梁,她其实无法干涉外界的环境?
……那自己的尸体,究竟是怎么掉进古墓里的?
疑团越来越多。
周彪摇头,只能等把她坟头掀开,再心平气和的当面交流了。
时光流淌。
夜晚照常到来,今天恰好满月。
老晋又跨上了他的电毛驴,只是这次,他的后座上多了个鼻青脸肿,却满脸大彻大悟的男子。
“吴耐!”老晋拧动把手:“我交代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是的!我有罪!”叫吴耐的男子哆嗦了下,立即双手合十,朝工地的方向虔诚的拜上了一拜:
“我这辈子就等着死掉,然后进工地地府受罚悔悟了,我会好好改造,争取做个新造的人!”
三个鬼影在吴耐身边饶有兴致的漂浮。
尔里啧啧称奇:“老晋怎么做的,我感觉他比吉诺还听话。”
吉诺就是剩下那条大狗的名字。
周彪抱手:“一个大棒,一个甜枣。对他的现在施以折磨与痛苦,却许诺死后的救赎和幸福,嘶。”
春妮紧了紧她的大衣,白眼翻到了天上:“怂……怂包!我现在就想……把他撞成我们的一员!”
周彪笑了下,仰望月亮,离寿衣店越来越近,自己要去说一场谎话,面上轻松,心里却甚是煎熬。
又回想起自己活着时,遇到过的那些个领导。
他们是怎么做到人请假或要工资时,能板起脸将其骂一顿;或者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画出永远也实现不了的饼的?
他们这么轻松,自己怎么这么煎熬?
煎熬时,时间过得既快也慢。低头,新城的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可再抬头,那花圈寿衣店便出现在了面前。
店主看起来比前次又憔悴了几分。
那颗眼球还在一下一下点着店主的秃头,孜孜不倦。
老晋递给吴耐涂上便能看见鬼物的眼药水,一巴掌将他拍下电毛驴,又远远朝花圈店老板打了个招呼。
吴耐踉跄一下,瞪眼一瞧,他虽早做过心理准备,可还是被漫天被永世折磨的残魂镇住,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又被吸进肺里的残魂弄得狠狠咳了几下。
好不容易缓过劲。
他看花圈店内那眼球的神情畏缩,他不敢看周彪的模样惊恐。
他已经被老晋调教得将眼球的妈妈没有被偷窃器官的说辞给刻进了骨髓里。他走的不快,只因惧怕而让脚抖成了筛糠。
纵使不快,可还是能和周彪能保持并肩,向花圈店前进。
因为周彪有不一样的犹疑。
周彪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活着时,对那些给自己画饼的领导是这么的厌恶。
可尽管厌恶,对他们画出的饼,自己也要笑脸吃下。
为什么?
因为这是做人的基本礼貌,揭穿领导画的饼,便是揭了对方的面子,以后怎么相处?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还因为饼就是虚假的希望,纵使虚假,纵使自己知道其虚假,却还是给了自己再在工地坚持坚持的理由,继续做牛做马。
牛马尚且吃草。
自己得到的只是虚无缥缈,还得想办法会做人,会做事,照顾画饼之人的面子。
当真廉价,当真贱得慌。
现在。
周彪明白为什么领导画饼这么容易了,不就是因为牛马便宜饼也便宜?如此小的代价,不用白不用。
今天。
自己也要给这眼球画饼了,告诉它它妈妈得到了安息;向它吹嘘为了这个消息,自己付出了何等的努力。
以此,骗眼球感恩自己,为自己打工。
当然一点感恩还不够。按老晋的思路,再往后,自己还会骗它,说在自己的民办地府打工,也可以得到安宁和解脱。
这样才能赚得一个长久,长长久久为自己打工的长久。
好方便,好廉价,好小代价的长久。
哈哈,周彪觉得自己应该放肆的笑的,瞧啊,今天我无师自通啦!我懂画饼的方法啦!
但没有。
眼球缓缓转过来,不解的看着周彪:“你,怎么这么严肃?”
吴耐马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磕得无比的响:
“对不起!我就是您碰到过的鬼鬼祟祟之人!我是在做见不得光的活计,可您放一千一万个心!我仔细回忆过了,我们的的确确没有碰过您家的老大人!”
那眼球的瞳孔内忽然绽放出一抹神采。
它看着周彪,神采奕奕,满怀期翼:“这是,真的吗?”
周彪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和活着时遇到过的无数领导的身影在重叠了,脖子上好像有万吨重压,可真正点下头时却如此轻巧:“嗯,是真的。”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