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周彪却见,有些孩子今天玩的心不在焉,眼睛频频往孤儿院大门那里瞥。
有几辆大巴车在进进出出。
又听院里老师的只言片语,得知今天是孤儿院的收养日。
许多孩子在今天会有新家。
衣冠楚楚的大人们会从大巴上下来,手上拿着厚厚的资料,远远看着孩子们的玩闹,低声商讨几句,又在得到孤儿院工作人员的允许后,便上前牵走几个孩子。
也不管孩子们眼里是惊喜还是彷徨,这些人只是公事公办的和蔼,没有一点“家”的温暖。
“收养”对这些人只是工作的一环。
这些人可不是什么想组建温馨家庭的平民百姓,按张统领所言,他们都是些公司企业的代表。
收养孩子,只是为了给公司和企业积攒名为“阴德”的本钱。
周彪皱眉,不想再看这收养的场景,转头想走,好巧不巧,便碰到了些在翘首注视着大巴,却没被领走的孩子们的幻影。
碰到这些幻影,便能回溯孩子的一生。
可孩子的一生又有多长?周彪甚至一眼便能看见他们成为孤儿的一瞬是什么模样——
是职高的厕所。
是腥臭的出租屋。
是残存着外卖汁水的塑料袋,是野猫乱跳的垃圾桶。
有孩子目睹了父母的决裂。
有孩子睁眼便发现自己的肤色和父亲迥然不同。
有孩子看着双亲提着酒瓶,身形隐没在灯红酒绿中,把自己放在十字路口,再也没回来。
周彪抿嘴,幻觉的数量在疯长,几欲将人淹没,可苦难看得太多,会让人麻木。
他不想麻木。
还好。
竟是梁上真察觉异样,一把将老晋和周彪从幻觉中扯了出来:
“你们莫不是有窥私癖,孩子何错?你们非要再看一次他们的痛苦?猎奇蠢物!我……妈的。”
周彪抬头,见梁道长身边亦有一层幻境在析出。
梁道长把手放下,无法制止幻境的生成,只得自嘲:“哈,我的过去也要被你们看上一遭?”
周彪在幻境中见到了梁道长刚出生的时候了——
那是一个偏远的山村,穷山恶水。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朝着一片乱葬岗踽踽独行。
梁上真的嘴角动了动,他将双手插进衣袖,好似感受到了自己出生那夜的寒冷,又觉将自己的伤疤撕开示人,血淋淋的,有股诡异的快感:
“这是我娘,村人都说我是她偷腥的野种。”
老晋张了下嘴,没想到梁道长会对他不堪的过去如此坦诚:“……都说?”
幻境中的妇人将襁褓之中的梁上真放在了乱葬岗里,靠在一块半风化的墓碑旁,注视了他一会儿,终是转身离开。
梁道长下意识伸出手,却无从阻止这已经消逝在几十年前的过去,伸出的手缩回时,缓缓虚握成拳:
“因为我娘回村便自尽了,死无对证,当年的事实全凭村人一张嘴。”
老晋叹了口气,又看向幻境中的乱葬岗。
彼时应该是个冬夜,杂草都在寒霜中枯萎。襁褓中的梁道长被寒风一刮,哇哇大哭,却很快失去体温,开始身上发紫。
他的哭声也被闷进了那个冬夜。
不需任何医学知识,都知若无意外,梁上真都不该能活过那个冬夜。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老晋疑问浮现。
梁道长却是将头往幻境中偏了偏,表情玩味又狰狞。
却见。
阴冷的冬夜,发紫且垂死的婴孩,其身旁有离开的妇人残存的悲凉,还有乱葬岗积攒的怨念。
阴气下沉。
婴孩旁的坟墓动了动。
接着,一具残缺的尸体破土而出!
昔日的乱葬岗中有个尸魃降生了,只是这尸魃和婴孩一般虚弱。这尸魃风化的墓志铭,还有其残缺的腹部,都在说明它生前是个遭了产厄之灾的妇人。
尸魃总是会根据生前的怨念行动的。
那尸魃颤了颤,伸手摸了摸它残缺的腹部,什么也没摸到,便像丢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般,开始四下疯找。
它空洞的眼眶看见了襁褓中的梁上真。
它已无皮肉的脸竟是在欣喜的笑。
而后。
尸魃缓缓弯下了腰,将襁褓中的梁上真护在了身下。尸魃都有发热的神通,它抓起一把雪咽下。
它枯朽的身躯中有热流翻涌,有浑浊的液滴在它胸膛上凝结。
然后,滴答,滴答。
它把凝出浑浊液体滴到了襁褓中的梁上真的嘴里。
尸魃的灼热让厚雪蒸发,蒸腾下雾气缭绕;它凝出的炽热液体间,每滴都带出着它的身体组织,这是另类又怪味的肉汤。
幻境忽然模糊,一切像按了快进键——
两天后,又有人上山,把婴孩的亲妈草草埋在了这里。
虚弱的尸魃本已精疲力竭,恰好躲起。此瞬忽有了血食的补充,恍如久旱逢甘露。
吃碎的尸骨被尸魃弃在婴孩身旁。
婴孩本能抓起两块碎骨,高举指朝天上,碎骨划破他的掌心,殷红流下,他发出了自诞生以来第一声哭响。
尸魃撬开妇人的头盖骨,大啖其中腥臭,其胸膛上凝结出的液体却忽得更芬芳。
冰冷的白雪与灼热的雾气相交融,婴孩的血滴到了妇人被啃食的尸身上。
像撒下的纸钱,嫣红的花。
最后的最后,老晋和周彪只来得及在墓碑上看到一个不甚清晰的“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