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彪可算知道尤雁她为什么无人领养了。
就像大多数老板不会喜欢准时打卡下班,还一门心思考证考研,只把公司当人生跳板的员工一样。
尤雁一旦动了将“轮回”当跳板的心思,便注定不会受收养者的欢迎。
她确实太过聪明,小小年纪便勘破了孤儿院这行当的部分真相。
因未窥全貌,而与收养失之交臂。但某些方面,她对地府和轮回的了解,可比自己深厚许多。
周彪沉默一瞬,虽还有话想问。却见手机屏幕上,尸魃的位置距离这里已近在咫尺。
然后。
整幢建筑便是被什么东西沉闷撼动!先是地面一震,然后天花板上又淅淅沥沥落下无数灰尘,像有无数只脚在天花板上发劲狂奔。
周彪抬头看了看,站起,思虑一瞬,对眼前的尤雁说:“你……不要离我太远。”
唯有在自己身边,周彪才可以尽力保她安全。
没想到尤雁捂了捂嘴,她“呸呸”吐出灰尘,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看看周彪,忽的捂嘴:“您……您惹上麻烦啦?这么说您想收养我,而且想给我派个急单?!”
周彪本已回头,闻言差点闪了腰:“什么急单?”
“让我去地府的急单哇!好突然,我有点没准备好,”尤雁站起,拍拍裙子,声音却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
“您惹上麻烦,亟需让我去地府给阎王说好话,让您转转运呗!也可以,但急单得加钱!你要给我安排好轮回路,让我投个好人家……”
见周彪已经迈开步伐。
尤雁亦小跑,边跑边喊:“否则我就把嘴上的蜂蜜抹掉,去阎王面前不给你甜言蜜语,专说你坏话!”
安排轮回路?
周彪忽然想起自己一酷爱“赌石”的同事,就是买来翡翠原石,切将而开,看丑陋的石皮下是否有美玉相藏。
这同事总坚信他能捡漏,殊不知真有潜力的石头,早在石料厂源头,便被挑了个七七八八。
孤儿们没有祖上积的阴德,他们想靠自己和运气轮回到更好的人生,可比赌石捡漏还要难上许多。
可被公司或组织收养的孩子便不一样了。孤儿同这些公司、企业,算互帮互助。
虽有早逝的风险,但大不了便当做是把退休延迟到去地府以后嘛!
退休金也能一次结清了,就是让公司企业帮自己打通轮回到一个好人家的关节!
周彪只是咂舌,把尤雁提起后扔到吴耐背上道:“小小年纪别老想着死!”
“可我们的价值就在于此呀,”尤雁讶然:
“还是说您就是想养我养个七八年,途中对我不断考验,看我有没有帮你去地府说好话,攒阴德的忠心?”
尤雁大声推销道:“也不是不行,但您这是急单嘛!我们又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直接来便好!”
周彪已冲出房间,没来及说话,便赫然看见四五十位梁道长已经填满了走廊!
梁道长们同样经过了走廊满墙的先贤画像。
不知怎的,先贤画像们似对梁道长兴致缺缺,可看见周彪,画像眼里似又发出摄人而诡异的光。
梁道长们没顾得上这些画像,齐齐转头,他们的脖子都因为高热脱水,有碎屑落下,又异口同声问道:“尸魃呢!?”
周彪低头看了眼手机,又贴墙倾听:“在天花板夹层蹦跶,太快了,嘶……他好像还在拆这栋楼的梁板和框架。”
梁道长们怒目:“梁板和框架所为何物?少卖弄你的工地黑话!”
“就是承重结构呗,这不是常识?”周彪横眉,脸色忽的大变。
这栋楼年限已久。
尸魃又是自己的肉身,至少自己的脑子是在它那里。它继承了自己的记忆,对整栋楼进行着精准无比的破坏。
它也知对付梁道长,最好不过一网打尽。何以一网打尽?把楼弄塌,不就能把许多分身压在瓦砾下了么。
年限已久的楼被这么一闹,墙面便迅速出现可怖的龟裂。墙和地板的倾斜几乎可用秒来计算。
先前用以容纳外国组织带来的孩子们的房间,本就已传出了孩子们不安的言语,此刻更有惊慌的哭泣涌出。
崩塌近在咫尺,来得太快。
周彪发现自己别说把右手房间的孩子们护住了,甚至来不及带着自己的人肉天线吴耐,和他背上的尤雁撤出。
还好。
周彪看见这里的窗沿上忽然伸出一只柔荑,是尔里的挖斗!
挖斗豪迈前探,撕开墙面,将吴耐一把粗鲁的从建筑中捞出!
只是尔里的动作也让楼房的倾毁更不可挽留。
下一秒。
楼塌了。
吴耐在挖斗里蜷缩,听得外面瓦砾和金属的清脆碰撞音,似无穷无尽。
他本想多躲一下的,可忽然听到背上有尤雁在轻轻咳嗽,加之尔里的挖斗很快因烈烈焚风变得像焖锅般难熬。
吴耐只得钻出,他第一眼便看见周彪立在萧萧而下的瓦砾与尘土中矗立。
周彪的脸阴沉,又有一股狂热交织,瞥见吴耐,只是指了指前方业已成为废墟的瓦砾堆中。
瓦砾在燃烧,火光劈啪作响。只要是可以点燃的东西,都在尸魃的高热神通下,烧起冲天火光。
废墟在哭闹。
不,哭闹的不是废墟,而是那些相安无事的孩子们。
吴耐细看,赫然发现瓦砾堆下,每个孩子身上都包裹了一层白土凝结的铠甲,既帮他们抵消了瓦砾的冲击,又隔绝了火焰的高热。
随后。
埋伏在附近的百十个梁道长们又一齐冲出,开始搬运瓦砾,开始徒手刨坑,他们是在将所有被白土包裹的孩子从瓦砾中挖出来。
见周彪还立在原地。
其中一个梁道长边刨坑,边回头恼怒:“你的挖机是摆设么,不来做个帮手?!”
周彪点头,低头捡起两个石子,忽道:“道长,这就是你全部人手了么?”
“当然!唯剩几个仓促捏的分身,在新城居中联络,其余所有都……”梁道长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默然,抬头。所有可用的分身都在这了,他觉得自己的本体也大概率在这堆分身当中。
自己现在最脆弱。
白色泥土前一秒还如盔甲保护着孩子们,这一瞬已不知是谁保护着谁。
周彪背后,皎月狰狞。他两侧有挖机和泥头车矗立。月光洒下,在地上映出了他们三个长长的鬼影。
“我就不明白啊,”周彪朝面前这堆梁道长轻声道:“救孩子你那么拼命,怎么那天,你杀我这小技术员,又这么轻易?”
“巧合,顺手,便做了,那天你是我最适合的跳板,”这个梁上真站起,他就算站起,其余分身也没停止清除瓦砾:
“今次我认栽,但……孩子何辜?待我把他们一个一个带出瓦砾之中来罢。”
周彪像听到一个绝佳的玩笑:“哈哈。”
挖机和泥头车的引擎在咆哮,已确定梁道长的分身就在眼前,可分身毕竟还有这么多多。
只要自己挥手,春妮和尔里便会上前,把眼前一切撕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两人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