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判断,卢平商队在岔路口兵分两路,显然是一队要向西进入回鹘地界,一队要向东进入黑水秣褐地界,意在与沿途各部落联络。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李俊说完后,兀自静静地站着。
厅中的气氛寂静了片刻,见李俊似乎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颜刺史脸上隐隐有不悦之色。
范长史与颜刺史对视了一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个不明意味的笑容,问道:“俊哥儿,听说你们在路上,差点儿因为一面大旗自相冲突,可否讲述一下此间经过?”
李俊犹豫了片刻道:“大人,阿史那是个无心的,他只是想拿着缴获的大旗耍个威风,却被我搞乱了状况。”
“哦?某等竟不知,一面大旗,何以竟能让俊哥儿搞不清状况?”
听颜刺史的语气,竟是有些恼怒了。
李俊:“这个,小子的意思是说,那旗子又不是我朔方军的,我等不应该……”
忽然,啪的一声,颜刺史竟重重一掌拍到书案上!
“李俊竖子,我等拿你当自家晚辈看待,熟料,你竟跟我等不是一条心。小小年纪,满口胡言乱语,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可是安了什么好心!”
李俊慌了,赶忙单膝跪地行礼道:“大人,小子无礼,请大人恕罪!”
只有贺鲁将军摸不清头脑,看李俊困窘想帮几句,但是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从哪儿开口。
颜刺史打量着李俊,片刻后说道:“俊哥儿,你是我丰州的后辈,我此前竟不知你是个有见识的,未能尽早重用于你,确是某之过错。可你明知此行所获之物干系重大,却和我等藏匿了心思,我且当你藏拙。可此间干系重大,人人若如你此般,定要误我朔方,误我大唐!”
李俊的心跟着咔嗒了一声:“请大人恕罪,以后凡有军国大事,小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子知错了!”
贺鲁将军一头雾水。
“俊哥儿我且问你,那些燕字大旗来历如何?”
李俊不好再藏着掖着,直言该商队定是安禄山的手下。
李俊断言,安禄山不但知晓此商队的存在和行事的意图,甚至还为商队授予了诸多便宜行事的特权。
李俊一言以蔽之:“大人,安禄山要造反!”
颜刺史和范长史,闻言齐齐点头。
贺鲁将军开口道:“俊哥儿慎言!此等军国大事非同小可,岂能儿戏?安禄山贵为三镇节度,和安帅有同族兄弟之谊。你怎能凭区区一个商队的缴获,就敢妄言安禄山造反?构陷朝廷重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别看贺鲁将军反应激烈,他其实是担心,李俊会因言获罪。
很明显,在这些证据面前,贺鲁将军是现场四人之中,唯一一个搞不清状况的人。
贺鲁将军不明白,李俊怎敢单凭着两车的缴获,就一口咬定安禄山要造反。
这是一个重出身的年代。
通常来说,只有世家豪门的子弟,才有机会实现出将入相的梦想。
贺鲁铁作为一个胡人将领,着实吃了没文化的亏,他不懂其中的弯弯绕,也正常。
范长史出面,给贺鲁将军简要讲了历史:燕乃大国国号,始于周朝,姬奭奉周天子之名,代天子统御一方,是为燕地,世人称之为燕国。
至周朝末,燕国已位列战国七雄,世人皆称燕国王室血统高贵,大燕一国乃历史正统。
而今,安禄山占据冀北、辽东地界,正是历史上燕国的疆域。
如今安禄山举大燕一旗,便是想割地裂土,自立为王。
所以,卢平商队藏着的几面燕字大旗,赫然便是证据。对文化人来说,安禄山此举,无疑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更何况该商队在进丰州城时,向府衙提交的文书出自卢平。
而李俊众人砍死的披甲军汉,死战之时,竟自报范阳军的大名。
大唐的军队,多认同自己所在派系的身份,更甚于大唐军人的身份。
就拿少戎军这些娃娃兵来说,骨子里认为自己是朔方军,而不是所谓的大唐军。
李俊众人砍死的军汉,在面对敌人合围之季,能大喊一声“爷爷是范阳兵”,可见在其内心,范阳军作为当世第一强军,是多么令他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可怜,可悲,可叹,可敬。
由此可推断得知,卢平商队兵分两路,意在沿途联络各部落,故特意制做了统一的大旗和主将铠甲,便于起事时可以遥相呼应。
其实,颜刺史和范长史,完全可以根据李俊缴获的物资,做出安禄山欲行不轨的判断。
只是,当他们听到老兵说,李俊因为只是远远看见来了面举燕字旗的队伍,就悍然率众发动骑兵冲锋。两人心下一惊,竟不知少戎军内卧虎藏龙。
颜刺史惜才,有心为丰州乃至朔方觅得一良将。但此少年的心思和品性,尚有待观察。因此,才特地把李俊叫来有此一问。
一番试探下来,确定了李俊果然是个有见识的。
但是,少年人的心思有些多,如果不能尽早加以指正,怕日后难免不会成为一方枭雄。
所以,颜刺史决定亲自出手,送李俊一个醍醐灌顶。
自此,此子可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