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俊没有派出骑兵去守界线。
他要赌一把,赌契丹人不会越线,赌契丹人会继续给他传话。
午时三刻左右,营寨塔楼上的哨兵喊话:“报告校尉,有契丹人接近界线!”
营寨内的众将士早已披挂整齐,都按照李俊的指示,在帐篷中候命。
如今契丹人已然出现,李俊一声号令,镇北营全军在营寨内列队,骑兵均已跨上马背,随时准备迎敌。
不多时,营寨塔楼上的哨兵再次喊话:“报告校尉,契丹人留下几只羊后撤走了。”
李俊不敢大意,派人前去把契丹人送来的羊取回营寨。
待塔楼上的哨兵确认,契丹人已彻底离开了视线,李俊才让全军回帐休息,但要等天黑了再卸甲。
和昨天一样,摆放着羊的木板上留了字迹:
煮豆持作羹,
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
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昨天还自称是朋友远道而来,今天就说两军是相煎太急的兄弟了。
见众人不解其意,李俊给大伙解释:“这诗的意思是说,契丹遥辇部和我朔方本应是兄弟,如今彼此却要兵戎相见。契丹人问我们,两军为何不能和平共处,何必非要兵戎相见?”
“兄弟?我呸!有你这么做兄弟的?”
“是啊!想做兄弟,先把马志超他们送回来再说!”
“就是就是!”
依着昨天的办法,李俊又在布上写了几个字:既称兄道弟,何不直抒胸臆?
和昨天一样,李俊让人再次把箭射了出去,看契丹人作何回应。
李俊坐在中军大帐里,手中端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羊肉汤面,心里却浮想联翩。
他知道,几千年来,出现又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无数草原民族,只有契丹人,对中原的汉家文化,接受的最是干脆和彻底。
大唐之后,历经五代十国的混战,汉家王朝日益衰落,北方的契丹建立大辽政权,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
有辽一朝,自上到下,大力学习中原文化,以中华正统自居。无论是官制还是民间习俗,处处效仿历代中原王朝,与大宋以兄弟相称,互相称作为南北朝。
甚至,后世考证西方文献,多把契丹指代为中国,其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契丹人仰慕中原文化,学汉话,写汉字,读汉书,做汉诗,最是讲究信义,最为看重信誉。
如今,一首《七步诗》摆在眼前,李俊不得不绞尽脑汁,他想不通契丹人究竟何意?
求和吗?
这么多天下来,契丹骑兵的身影,已经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契丹人何曾放下身段,主动与他李俊来沟通一二,消除敌意?
李俊坦言,他根本没感受到契丹人想求和的诚意。
求战吗?
莫不说契丹人是否如传说中那般讲究信义,就说这茫茫草原之上,异族攻伐向来追求个直来直去。
契丹人若想宣战,何必连续两天送来三只羊和诗句?
李俊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他李俊心虚,因为双方的实力摆在这里。
他镇北营哪怕把所有的民夫徭役和奴隶辅兵全都加在一起,最多能勉强凑出八九百人的兵力。
可是只契丹骑兵的前锋大营,战前撤走和战时逃逸的骑兵,人数就不下七八百人。现在眼瞅着契丹大军已至,就算契丹人只有一万的兵力,孙子兵法云“十倍而围之”,想要包围和歼灭镇北营,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李俊在无法确定契丹人真实的意图之前,绝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这几只羊和一首诗的善意上。
为今之计,只能稳住阵脚,待看清契丹人的来意,再做打算不迟。
天色未黑,李俊的面还没吃完,赵继业急匆匆进了大帐:“校尉,契丹人又把箭矢取走了!”
这契丹人也是有趣。
两军已然对上,且契丹人的先锋大营被一锅端了,连块木料都没剩下。可如今倒好,既不派兵前来宣战,也不派信使过来求和,只是送些诗词过来,难不成是想考较在下的文学功底?
李俊索性把话也说明白了,既然自称是兄弟,那就直接坦诚布公地说明来意吧!
又是新的一天,镇北营依然全军戒备,还是昨天的时间,契丹人又送来了三只羊,又留了字迹:
西京乱无象,
豺虎方遘患。
复弃中国去,
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
朋友相追攀。
出门无所见,
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
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
挥涕独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