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听到动静抱着三斤从里屋出来,被张奶奶急忙推进去又把门关上。志军认识队长和妇女主任,这次他们似乎学乖了,妇女主任没有像以前一样咋咋呼呼的跳出来嚷嚷,村长也没有开口。他们似乎都有意无意的不时看一眼那个上衣两个口袋都别着钢笔的人,那人不说话他们也不吭声。
志军看着这么一群人,知道来者不善,但是心里没有妈妈以前躲孩子时候害怕。毕竟妈妈和三斤都安然无恙,三斤还长到了八斤多,妈妈也恢复了神智。现在他们就是目标明确的来要罚款。志军不知道他的人生轨迹即将因此而改变。
张奶奶看那阵仗很惊慌,赶紧叫志军飞奔去地里把干活的张爷爷和张叔叔喊了回来。当张爷爷在屋外咣当扔下锄头高卷着裤腿光着脚一进屋,随着光线一暗,几个人的神色不自觉的从漫不经心瞬间调整到正儿八经的严肃。张爷爷一边撩起敞开的衣角擦汗边环顾四周想坐下来。志军赶快跑厨房把烧火坐的板凳拿来放到张爷爷身后,又去给他挤了个冷水毛巾擦脸。张叔叔没有坐,站在堂屋和厨房连接的门口。
村长先介绍了一下大致的领导,最大的是乡计生主任。他咳了咳清了清嗓子,用惯用的领导口气慢条斯理的发话了,“这个,嗯,这个你们家超生的娃也这么大了,该交罚款了哈!”然后又是一大通政策宣讲,不给罚款是什么后果等等。张爷爷不想和他们理论算不算超生的问题,因为那些关于二婚带娃再生的政策庄稼人又不懂,都是他们在宣传,说超生就是超生,你只认着交罚款就是了。那些连带着掀房揭瓦赶猪牵牛的威胁听得张爷爷头皮发麻,因为他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也能干得出来的。
听他们说的数字张爷爷默不作声,张奶奶躲在厨房擦眼泪。这土地才下放几年刚吃了几年饱饭家里哪里拿的出来那笔钱啊?
他们的意思分批交也行,多少都要给点,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交待清楚了目的,他们就静静的坐着,不说话也不走。有的低头抠指甲,有的仰头看屋顶,有的闭目养神,靠近门口的人望着门外明晃晃的太阳晃着二郎腿。。。
时间已近中午了,看样子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庄稼人非常非常的实诚,晌午到了就该做饭了。就算过路的讨口水都会给端热水,叫花子讨饭也会给口吃的,何况是这一群村里和乡里来的大人物啊!他们不走,总不能撵人家,开不了口,也不能只做自家的饭。张爷爷如坐针毡的时候张奶奶在厨房门口急得打手势喊他过去。然后三个人在厨房忙碌,那天的风势往屋里吹,柴火的烟雾出不去,弥漫到堂屋,厨房和堂屋之间没有门,那些人被呛得眼泪花花咳嗽连连。跑到门外去深呼吸,可是外面太阳正当午,晒得头皮发烫,待不了一会儿又进屋里坐着。但是明显他们肚皮已经在唱“空城计”了,知道主人家在做饭,一本正经的神色松弛下来,开始聊天说话。
志军也帮着洗菜,不时偷偷打量他们,他觉得在老家时候从小奶奶就教育自己不能随便在别人家吃饭,那这些大人是怎么好意思的呢?
那顿饭张家竭尽所有,因为明白他们得罪不得,一时半会拿不出的罚款还得他们通融通融。等他们吃饱喝足了,张奶奶心疼得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双手颤抖着递上去,一个人给写了张条子,收到多少还欠多少,张奶奶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些人一个个打着饱嗝走了,一家人坐在杯盘狼藉的桌边垂头丧气相对无言,盛了饭就着残汤剩水吃了顿苦涩的午饭。
这次就这样过去了,下次来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日子还得过下去。那时候超生家庭面临最大的困境就是凑罚款。但是看着历尽艰辛躲出来的二胎孩子,觉得一切苦都值得,他们一句口头禅是“攒钱不如养孩子,有人就有一切”。老了动不了了孩子能端茶倒水,钱能自己给你长腿儿拿吃的不?至于苦嘛,庄稼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他们的人生信条就是咬着牙忍忍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