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人们皆以为改变秦腔名角忆秦娥命运的,是七六年的那个太阳特别暴烈的下午,然只有忆秦娥自己知道,她的一生其实在早在那之前就已经开始改变了,而那个改变她一生男人……
“他叫沈知言。”忆秦娥说。
七五年,忆秦娥还叫易招娣。
那天也是午后,太阳也是那么的暴烈,黄毛丫头易招娣和沈四狗在她家对面的山坡上放羊,羊儿躲在树荫下,依旧热得嘴巴大张,腹部一鼓一鼓的直喘气。其时,她头上戴了个用柳条编的帽圈子,柳叶都被太阳晒蔫干了,因为耐不住热,易招娣于是决定下河去玩水。
不想冷热一激,她忽然就抽筋了。
几番挣扎,几番浮沉。
易招娣觉得她都看见那道光了,忽觉屁股触到个圆圆的东西,继而她就浮出了水面,贪婪呼吸新鲜空气的她,心系身下那救命的依仗,不由得越发的夹紧了双腿,浑不觉胯下那驼着她的沈四狗已经手舞足蹈,进入了弥留。
等大人们闻讯匆匆赶来,沈四狗胳膊腿儿都快直了,小肚子也是鼓鼓的。
显然已经喝饱了水。
村里人都说没救了,唯有沈四狗他那老叔锲而不舍的把他搭在大腿上,一边控水一边揉搓,终于在某个时刻,沈四狗“嗷”一嗓子出了声,随即边剧烈咳嗽边吐出大量的水,黄毛丫头易招娣喜极而泣,扑上去抱住沈四狗大哭。
她都快吓死了。
沈知言醒来,就看见一个瘦骨伶仃的黄毛丫头抱着他,涕泪横流,鼻涕都要遛进他嘴里了,忙嫌弃的一把推开。
“你谁呀?”
“四狗哥,招娣,我是易招娣,你总算活过来的,吓死我了都。四狗哥,我可不是故意夹你的啊,你别怪我。”
四狗哥?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乱七八糟的。
老子是沈知言!
只是,他正跟余大小姐鲛绡帐里谈人生呢,咋忽然间就老母鸡变鸭了呢?
还夹我,细脚伶仃小黄毛,咋夹?
沈知言极度不解。
努力伸出小手看了看,小且瘦,鸡爪子一样,还被水泡得白不啦叽的,难看死了,哪是之前那纤长有力,软韧敏感,吹拉弹敲样样来得的大手可比的?
哎呀,咋有点小慌呢?
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啊……
观四周,一圈村野闲汉;望远处,片片青山连绵;看天上,碧空无际白云如辇;察自身,骨瘦如狗惹人堪怜,还有那声嘶力竭的知了叫声,都让沈知言明白,身处的再不是那个和美女姐姐勾连嬉戏的古城别墅鲛绡芙蓉帐了。
好嘛,眼一闭一睁,换了人间。
这这……坏菜了呢。
“四狗子,既醒了,起来家去。”
老汉呼喝一声,背着手,竟一步三摇地晃着先走了,很有一种功成后身退的淡然、飘逸和潇洒,沈知言还从他手里那晃动的小棍儿上,很神奇地看出了一种极为特别的韵律——
嘟儿——八、达、仓!仓才,仓才,仓儿令仓,一打打,才,才,才,才个令才,一令才,一打打,才……
似乎是一种复杂的鼓法。
忽的,那鼓法变了。
仓才,仓才,仓才,仓才,仓才仓才仓才仓才,仓才才才才才才才……
急急风?
老家伙这是遇到啥好事儿了美成介样。
“哈哈,哈哈哈……”
咦?他还笑,疯了吧?!
“那谁呀?”他问。
围着的几个村汉面面相觑。
仍抱着他的黄毛丫头忙说:
“那是你家老叔爷呀四狗哥,你咋不记得了呢,呃,那你还记得我吗?”
“你不就是招娣妹妹嘛。”
“是呀!是呀……”
易招娣欣喜,兴奋的对身周围着的村汉们说:“四狗哥还记得我,没傻。”
有人叹气,说:“丫头,是你傻。”
言罢又担心的对周围人说:“四狗子这娃怕是不好了,过了水忘事儿……”
易招娣坚持:“反正四狗哥没傻。”
又有别的村汉大笑:
“老易,看来你有女婿了。”
名叫老易的那位手里牵着三只羊,就是此前易招娣放的那几只,看了眼仍抱在闺女怀里的沈四狗,眼神儿复杂。
“我家招娣将来是要出名的,出大名,住楼房,吃官饭,才不嫁村汉。”
沈知言瞅瞅黄毛丫头,心说:
“就这?还真是黄鼠狼夸她儿香,刺猬夸自家崽儿毛光,屎壳郎说她家孩儿白胖,王婆卖瓜,夸得没边儿了。”
那村汉却反驳老易道:
“这怕是由不得你,瞧你家招娣……”
可不嘛,还抱着呢!
老易无语叹气。
这四狗子……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
没办法,救命恩人哩,俩孩子真要是……到那时,他也只好捏鼻子认了。
沈知言才看不上这小黄毛呢。
他在思谋脱身之法。
无法改变的事没必要耽误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