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视着门前晃动的灯笼,它们好似卧龙的两盏巨目也在遥遥与她对望。
很快,前门出来一个老仆,是林玉泽身边的管事。
林玉泽如今帮他父亲分管着族里一些杂务,身边常有得力的管事提点。
姜至敛神从车后走出,镇定地迎上前去,恭谨道:“老伯,不知林大公子是否得空?”
这管事虽是下人,但在林府熏陶大半辈子,也沾染了一身书墨气,慈眉善目,儒雅亲和,像个教书先生。
那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眉心微微蹙紧,低声道:“跟老奴进去吧,今日这种场合,林府来往皆是贵客,万不可胡来,惊动了府里的人,你便再无法抽身。”
姜至抬眼看着他,恭顺地应声说:“是。”
那老仆带着她左转右拐,避开灯火辉煌的中厅,进入北院。
林府素来自诩书香世家,所以园内广种桂树兰花。
七月时节,桂花已开,整个园子被簇簇黄色点亮,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气息,令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而就在经过一处竹林小径时,恰巧迎面遇上洛明川一行人。
没想到他身量那么高,目测约六尺一寸,清瘦而修长,一身鸦青色圆领袍衬得他多了几分肃然清冷,腰系革带,头戴幞头,立在其他几人中间越发显得清俊秀逸,斯文淡然。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幅皮囊下到底是真斯文,还是真败类?
神鞭车夫不在,却多了个样貌方正的青年,在洛明川后侧捧着黑色披风。
老仆连忙上前行礼,姜至跟在后面简单地福了福身。
正客套行礼时,旁侧假石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女子嘶喊道:“林玉泊,你去同阿爹说,我不愿嫁给那个县令!”
“我可是林家的嫡女,区区芝麻小官儿就敢来肖想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哪来的这等好事!”
“你们把家里的庶女送去伺候不就好了,再不够,去芙蓉巷给他买几个花娘。我心中早已有人,赵家哥哥说他只要高中定来提亲。”
“林婉柔,你少发疯!”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试图喝止。
“我才没疯!你们想卖了我,笼络那个狗官,姓洛的不过是家里舍弃的棋子,你们真当自己能攀上京城的国公府!他要是有能耐,何必被发派到这种地方?”
嗬,林家还有这等打算?
众人都屏息而立,听着林后的动静。
林家小辈是玉字辈,林玉泽、林玉泊是堂兄弟,一个大房嫡子,一个二房嫡子。
林婉柔是小辈中唯一的嫡女,林玉泊胞妹,但此女身上并没有多少书香门第的贤淑气质,反而十分娇纵。
姜至常常见她纵马从街道上飞驰而过,她身边永远是一众富家子弟,算是林家小辈中活得最为潇酒的人物了。
“你放开我!”
树林后又是一阵拉扯,那老仆忽然咳嗽起来。
待假山后没了动静,才抱歉道:“请大人见谅,老奴失礼。”
洛明川似笑非笑地往假山后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那老奴也不在意,依旧温和道:
“您这一路风尘仆仆,着实辛苦,就让老奴带您去桂园休息片刻吧,那边有棵千年九龙桂,长势甚好,香气清幽,还有十几株前朝状元红与佛顶珠,都是一等品相。”
老仆说罢,便有人接话讨论起极品桂花的事。
姜至不懂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脑子里依旧回荡着“癞蛤蟆”“狗官”这些话,不由想笑。
她偷偷抬眼看向洛明川,却见他正看着自己,目光冷淡而疏离,一时间笑意都僵在脸上,随后又垂下头。
洛明川没料到姜至竟这般招摇入府,不但撞见府内贵客,还听到府内丑闻,如此反常之下却毫无戒备之心,不免有些失望。
他本以为霍三之徒有几分心机敏锐。
毕竟霍三此人狡诈奸猾、谨慎周全,即便是仵作贱籍,也无人敢小觑。
他以为此女或许真能凭一己之力从虎口夺财,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他面无表情地从姜至身上移开视线,语声淡漠:“梵音寺也有颗九龙桂,不过才百余年,本官倒是好奇千年桂该是何等风姿,带路吧。”
见洛明川递了台阶,那老仆含笑应下,从容地招来小婢女嘱咐其为姜至带路,他则领着那些人走了。
待大人物都离开后,沈缨正要走,就看到方才大喊大叫的林婉柔从假山后冲了过来。
她身量很高,近五尺六寸,杏眼樱唇,姿容上佳,略有些丰腴,头戴莲花形金冠,侧垂金步摇,一身鲜亮的银红色衣裙。
随着她冲过来,姜至闻到一股悠远而醇厚的香味,是极品香。
那香味浓而不腻,闻之不俗,却与林婉柔的张扬鲜亮并不相称,于她而言此香过于老成了。
林婉柔走得急,气息不稳。
她神情凶狠,双眼泛红,嘴唇微微颤动,不问青红皂白就狠狠打了旁侧婢女几巴掌。
她手劲极大,婢女堪堪到她胸口,被打得摇摇晃晃,脸上一片红肿却不敢出声。
林婉柔的眼睛一直盯着沈缨,威胁道:“管好自己的嘴,若是出去乱说,林家定将你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