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他姿态悠然地靠着车壁,双目闭合,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搭在车内的小几上,指尖轻扣在木案上发出细微的声音,颠簸的车厢内他的身形稳如泰山。
忽然,他睁开眼看着徐道仁笑了一下,安抚道:“徐县丞不必惊慌,本官自会出面安抚百姓,他们不过是想入塔观摩,并非无礼强求,塔寺受人供奉,虽说神圣但也是世间俗地,怎能将百姓拒之千里。”
“将府衙差役全部调往文昌塔,分队监督,日夜不停地放人进塔,不出三日此事定会平息。”
与徐道仁的坐立难安截然相反,姜宴清一派轻松,仿佛面对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话音落罢,徐道仁的面色更加难看,“大人,那可是永昌人供奉了好几代的神塔,万万不能遭人践踏啊。否则天神震怒,永昌会有灾祸的,身为官员怎能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徐道仁急于说话,嘴巴长得太开,唇上的裂纹瞬间渗出血来。
洛明川听他说完后,紧蹙眉头,语声坦荡:“徐县丞的意思是永昌繁荣并非官府治理有方,而是神灵护佑。照此推论,我大唐昌盛安泰也不是天子之功,而是神佛普照了?”
洛明川嘴皮子一碰就将天大的锅扣下来,徐道仁张大了嘴,慌张地摆着手。
他焦急地解释:“下官岂敢这般想!大人,下官只是…只是怕百姓被人煽动,胡乱闯入文昌塔,毁了里头的东西,或是人多口杂,没有分寸,再闹些霍乱出来。”
“各大家族此时怕是都赶过去了,必然也是以神塔为先,咱们官府出面就是镇住场面,大人初来乍到,还是多听他人劝谏。”
洛明川无声地笑了一声:“如此说来,本官不过就是个摆设。”
徐道仁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劝说道:“大人何必自讨苦吃。”
洛明川唇线抿紧,抬手敲了敲车壁,马车忽然停下。
姜至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大手就从车外伸了进来,像一把钳子,钳住徐道仁的后脖子,就把人拖了出去。
紧接着外头传来几声短促的哀嚎。
姜至面上有些惊讶,深吸了口气,连忙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这才发现马车竟然停在城北飞鸟道的一处岔路上,树木参天,投下大片阴影。
无奇抱臂立在一旁,脚踩着徐道仁的背,仿佛一用力就能将人踩进土里。
洛明川缓缓走下马车,目光淡淡看着徐道仁,弯身前倾,沉声道:“本官只问你三件事,你若答,本官给你一条生路,保你稳坐县丞之位。”
“你若不答,本官便亲自将你送入地宫,插在那青铜剑上,为大阵献祭。”
徐道仁挣扎不动,大概是被无奇收拾狠了,此时气息很虚。
听到洛明川问话,他只是侧了侧脸,喃出几个碎音:“塔内的,下官,真不知,咳咳,封塔是冯县令,嘱托。”
“嘱托?”
洛明川嗤笑一声,站直身垂眼看着徐道仁,说道:“冯华在天有灵,听到这番说辞,大概死都不得安宁。”
“徐县丞,时间紧迫,若你再胡扯半句,本官便将你弑父、杀兄、私吞族产的罪状昭告天下。”
话音刚落,一叠纸张哗啦啦掉落在徐道仁手边。
他费力看了几眼,随后便不再挣扎,认命般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姜至探头看了一眼,那些竟是徐家这些案子的罪证,角落处都有签字画押,也不知姜宴清是哪里找来的。
洛明川对无奇抬了下手指,无奇的脚终于从徐道仁身上移开。
徐道仁长长的舒了口气,伸长手臂将其中两张画押的纸攥在手里。
他强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只是离地寸许。
“一,冯华借文昌塔地宫的阵,妄图镇压何物?”
洛明川垂眼看着徐道仁,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直直抛出第一个问题。
徐道仁好不容易坐起来,捂着胸口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他低垂着头,一直看着纸上的字迹。
那是他老爹的验尸笔录,两份不同的笔迹,一份是他买通当初仵作定下的溺死结论。
而另一页是霍三的签章。
霍三那时还不是仵作,没想到偷偷验了尸,还断为撞击脑部致死后入水,疑为他杀。
他抬袖抹掉嘴角的血沫,好一会儿才说:“永昌大开商路,各地商户前来贸易,为了方便四方来客,冯县令便筹集了银两,在北城新修一条官道,此道西接芙蓉巷,东通商会新址,往北一路并入德阳官道。”
“此道绵延两百里,令永昌不再受山林所限,南北贯通。但,北边山谷纵横,需得炸山填谷。”
他歇了歇又说:“那年大约是惊动了山神,夏季连着降了好几次暴雨。后来北边村落来报,说是有村民和工匠被卷入谷底。”
“但消息送得太迟,谷已经被炸山的土石填平,谷底那些人,也就没法救治。三十余人,冤魂不休,不镇怕是会出事。后来官府给各户发二十两银,那些人家本就贫寒,便也没有闹事。”
“徐县丞,您记漏了吧。”姜至忽然说道:“既发了银两,你们为何非要将刘石匠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