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杨惇把哥哥的手猛地往外一推，板着个无情脸，大声地“哼”了一声就走了。杨慎愣了一下，想着弟弟心情不好，也能理解，三年前自己比他还郁闷呢！赶紧给千年不在使了个眼神，让他去追杨惇。千年不在紧紧跟在杨惇后面，走了没多远，杨惇回头朝他大怒：“滚！别跟着我！”千年不在愣了一下，不敢跟了，又返回去找杨慎，跟他一起先回了家。

因翌日还要参加殿试，杨慎不敢大意，早早吃完饭就去休息了。第二日精神焕发地上了轿子，同我一起进了皇宫。我让他和其他贡士一起先站在殿外列队等候，自己回到文渊阁，继续批奏折去了。

殿试又称廷试，只考对策一题，由皇帝亲自主考。题目都是阁臣预先拟好，拿给皇帝选择钦定，考场通常设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举行。

这日天气温暖和煦，三百多位贡士站在各人的几案后等待皇帝宣布题目。等了半天不见龙颜上殿，后来行人司的人匆匆把题目送来，就开始考试了。日暮时交卷，由受卷、掌卷、弥封等官员收存。三月十六、十七两日为阅卷日，分别交给十五位读卷官，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各自给出分数，得分最高者为优卷，然后在所有试卷中挑选分数最高的十本进呈皇帝，皇帝批示钦定三鼎甲的名次，这也是“天子门生”说法的由来。

今日皇帝不知道又跑哪里玩去了，因皇帝“不御殿”，这拟定名次之事都变成了阁臣的任务。李阁老复阅了大家送过来的最优十卷，因杨慎曾是他的学生，字迹、文风和行文特点，老爷子都门清，即使糊名，一眼也就看出来哪张是他的卷子。他特意将卷子拿给刘忠、杨一清和其他人看，众人读罢，大加赞赏，直夸：“此子知识广博，气度宏大，铺陈辞藻，淋漓尽致。我朝该得此状元之才！”

老先生深知杨慎的才华，凭他与我这过硬的交情，加上皇帝撂挑子不管事儿，他也想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帮我，所以一心想把杨慎提上来。再说若真有比杨慎更佳的答卷，读卷官们也不会异口同声，一致同意老先生的决定。三鼎甲的名字送去皇帝那里，他随意看了看名字，又把三篇文章都读了一遍，亦觉得杨慎的文章果然不同凡响。直接大笔一挥，在杨慎的卷首用御笔写下：“第一甲第一名。”六个大字。

三月十八日，皇帝御赐杨慎等三人为第一甲进士及第，杨慎为状元，浙江余本为榜眼，原会试第一的邹守益为探花。许成名等一百一十五人为第二甲进士出身，赵官等二百三十一人为第三甲同进士出身。黄榜一出，顺天府的伞盖仪将杨慎热热闹闹地送回府。他头戴进士帽、身穿状元服，簪花披红，骑在高头白马上，甚是得意。从承天门出来后，一路沿着东长安街浩浩荡荡地游行，路边众人纷纷跑来一睹新科状元郎的风采。

“哎呀，今年的状元这么年轻呀！”

“听说他是四川举人，是我朝第一个四川状元呐！”

“了不起！了不起！”赞美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只叹杨宅离皇宫太近，杨慎感觉还未走多远，就到家了，真是不过瘾。

家里一早就派八喜和千年不在去长安左门外候着黄榜，八喜一看大爷高中状元，欣喜若狂，叫千年不在赶紧奔回家报喜。小奴跑得飞快，早早就把消息带了回来。知音和王氏高兴地直掉泪，拿帕子一边擦，一边互相道喜。并嘱咐全家上下赶紧准备杯盏茶水、饴糖瓜子、各式蜜饯、花生大枣等食物招待一会儿来贺喜的众宾客。又拿出一大兜子提前准备好的碎银红包，等仪仗过来了，叫小厮记着给队伍里的众人端上茶水，每人都塞一份红包，感谢他们辛苦跑这一趟，把状元送回来。

整个南熏坊瞬间就炸了锅了，来看热闹的人把宅门口团团围住，全都挤在一起向家里下人们讨要彩头，小孩子们疯叫着要喜糖喜饼，成年人闹闹哄哄。看见仪仗过来了，丁丁赶紧点着鞭炮，劈里啪啦响彻整个坊巷。

杨慎和送行的官员们进了宅邸，宣读了圣旨，又一遍一遍地说着吉祥话，接过红包和喜礼，一个个乐不可支地离开了。

三岁的小耕耕看着爸爸今日华服盛装，被一大帮子人前呼后拥地送回来，跟平时不大一样，歪着小脑袋站在他跟前直乐。杨慎把他抱起来，耕耕问：“爸爸今日好漂亮啊。刚才门外放了鞭炮，是又要过年了吗？”

“呵呵，不是过年，爸爸今日中了状元，是家里的喜事，所以放炮以示庆祝。”

“什么是状元？”

“就是在科举考试中殿试的第一名，你喜欢爸爸今日的装扮吗？”

“喜欢，我觉得特别好看。”

“那你以后好好读书学习，将来也考上状元，也能穿这身好看的衣服了。”

小家伙开心地点了点头。王妍笑眯眯走过来对杨慎说：“把娃儿放下吧，国子监、礼部还有四川会馆的人都过来了，要给爷贺喜呢，爷还不赶紧出去招呼客人。”说着把小耕耕接了过去，又对旁边的八喜言：“你领着下人们在爷身边好生伺候着，若有留下用饭的，务必去后面给嫂子们交代好，若酒水不够，赶紧命人再去买。”

“是，夫人！”

我朝已历时一百四十余年，终于在今日出了一位四川状元，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四川会馆的人已经把今年所有高中进士的四川籍士子的名单拟好，状元杨慎的喜报贴在会馆外最显眼的地方。四川布政使得知后，不仅以府司名义发来贺信，还在十三府六州全域遍发告示，昭告四川乡众皆以杨慎为榜样，为家乡争光。

然而，就当所有人都在对状元杨慎津津乐道之时，我却皱着眉头，心中深感不安。梁储问我缘故，我说：“您知道傀儡场吗？刚开场演奏的时候，木偶们依次排列登场表演，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就把所有的木偶都从场上撤出来了，这就是曲终人散之时。一个家族的气运是有限的，如今我们杨家众子弟皆粉墨登场，荣耀一时，别人都认为是家族之喜，殊不知令我忧虑的根源亦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