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让你猜一字，你听好：‘春末秋初花芬芳’。”题一出，众人纷纷抓耳挠腮，思考是个什么字。

“这不就是个‘香’字吗？”杨慎原还以为是多难的题，都没怎么想，就猜出来了。

宋臣一看猜字难不住，继续问：“‘四角轻轻，说话无音，人不对面，句句真心。’打一物。”

黄峨一下就猜出来，兴奋地说：“这个我知道。”

“哎，你猜出来的可不算啊。”宋臣连忙阻止黄峨说出答案。

“是信。”杨慎笑答。

宋臣觉得有必要加大难度，于是问：“一条白龙卧乌江，乌江岩上起红光，白龙饮尽乌江水，光灭水干白龙亡。依旧打一物。”

“嗯？这是个什么东西呢？”黄峨直犯嘀咕。

杨慎把两手抱在胸前，认真想了一下，然后问黄峨：“你猜出来了吗？”黄峨摇了摇头。

“我猜出来了，是油灯。”杨慎言。众人一阵议论，连连点头，可不就是油灯嘛。嘿，这状元郎真聪明！

宋臣一看猜物也难不倒他，真是要命。可仍然不甘心，继续问：“拿什么东西不用手？”

众人交头接耳，都在猜：“这是什么东西呀？真是怪了。”“哎？拿什么不用手？不用手拿还能用脚拿不成？”

杨慎一听这题有意思，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转头问黄峨：“丫头，这题你帮我拿个主意吧？”刚说完，杨慎眼睛一亮，立即大声说：“哎，拿主意！”

黄峨也反应过来，大叫：“呀！对，拿主意不用手拿。”众人顿悟。

宋臣这下有些慌了，看了看众人，问：“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却什么也不能买，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没带钱呗。”杨慎似乎已经找到回答这些问题的窍门了。

“一人养了十头牛，可为什么只有十只角？”

“嗯，因为他养的是犀牛。”杨慎觉得类似的题目挺有趣的，自己随便想想，也编出一题，他望着神色慌张有些无措的宋臣，笑了笑道：“我刚好也想出一题，换你来答一答？”

宋臣正好也没题了，紧紧张张，没有底气地说：“好，你说。”

“什么动物最怕水？”

这是什么题？宋臣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低声冒出一句：“是……旱鸭子？”周围人全都笑了，黄峨也噗嗤笑出了声：“杨先生，你说什么动物最怕水？”

杨慎笑了笑说：“是鸡。”

“啊？为什么是鸡？”黄峨和宋臣都不敢相信。

“因为鸡（机）不可湿（失）呀！哈哈哈……”在场的众人，除了宋臣，全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宋臣本想带人过来砸杨慎的状元招牌，没想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输得一败涂地，颜面也丢尽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朝杨慎拱了拱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掉头就跑了。

“嘿！哪有你这样拜师的？一点诚意都没有！”黄峨在他身后怒道。

“呵呵，罢了罢了，他这样的徒弟，我可不敢收。”杨慎对黄峨笑言。

第二日的任考在大家的嬉笑声中结束了。杨慎觉得自己很走运，经受住了宋臣的故意刁难，只等明日最后一天的任考。

因为前面两日杨慎聪明绝顶的表现已经被大家认可，都知道难不住他，所以那些文人士子也就不去了。杨慎坐在椅子上等了半天，来问问题的人寥寥无几。他趴在桌上，用手撑着下巴，觉得有些无聊。

这时走过来一位老妇，看了看石狮子上的牌子，又望了望杨慎，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问：“您是新科状元？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您，对吗？”

杨慎打量了那妇人，看她面容苦楚，一副悲伤的模样，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点了点头，说：“嗯，大婶儿，您怎么了？为何这般难过？”

“唉，状元郎不知，我是专门帮助妇人接生的稳婆。今日受一户人家委托，去他家中替小妾接生。那孕妇怀胎之时，仍事炊爨、纺织诸事，未得安养。胎儿于腹中横卧，不得顺道而出，我虽已竭力，依然难转胎位。孕妇倦乏，无力送子，不堪其苦，导致胎死腹中，香消玉殒，一尸两命。”稳婆说着便开始拿帕子擦眼泪。

杨慎听后，唏嘘不已，他安慰道：“孕妇难产而亡，乃世间至悲之事。然生死无常，既然您老人家已经尽力，可见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全然左右。您就不要太过悲伤了。”

“状元郎，您是天下最聪明之人，您能不能教我逆转胎位之法？您教教我，我好让那些因胎位不正，无法降世的孩儿都能顺道而出，也能让那些难产的孕妇少受些罪，呜呜……”老妇人情绪激动，可见她确实因那孕妇的过世感到万分悲痛。

杨慎愣了一下，自己虽然也已为人父，但是这接生的事情，哪里会知晓？他摇了摇头：“我不知什么逆转胎位之法。”

那妇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个人，说自己是银号的银匠，平常在熔铸银子的时候发现因原料杂质较多，铅、铜等物始终无法去除以提高银子的纯度，铅与银熔点相近，很难通过控制温度将两者完全分离，所以提炼出来的银子成色很差，大大影响银子的价值和使用。他想问问状元郎，是否有什么好办法控制熔炉温度和提高银子纯度。

杨慎懵了，从小到大，他只知使用货币，涉及金属冶炼，他知之甚少，甚至都不知道有成色的问题。只好摇头并建议说：“我不知此法，您还是去问问熔铸工坊里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他们可能会给您一些好的建议。”

银匠没有收获，摇了摇头走了。

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诸如染坊的工匠来问他织染时杂质难以去除，丝麻织品脱胶不彻底的问题；打渔的渔夫问湖泊水位变化，鱼群聚集深水区，如何捕捞的问题；农民则问他如何解决小麦在拔节期遇到低温，影响分蘖和穗粒数减少的问题；木匠问他榫卯尺寸偏差导致影响框架稳定性的问题；酿酒师问他如何解决酒曲中酵母活性降低或死亡的问题；绣娘问他缝制较厚皮革和多层织物时，普通针难以穿透，容易折断，如何解决的问题。

杨慎整个人感到很崩溃，他阅书无数，但是面对这些考问，他一筹莫展，什么答案也给不出来，他只能不停地摇头，摇头，摇头……

天色暗了下来，大明门下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杨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他陷入了久久地沉思：自己读了那么多书，有文化的士子们考的那些高深奇难的学问都难不住他，可面对普通百姓们的问题，他却束手无策。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状元之名，难道真如那些质疑者所说的那样，自己名不副实吗？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杨慎抬眼向上看，一把雨伞撑在了他的头顶。他慢慢转头，发现是我来了。在他内心迷茫之际，在雨水冲刷着他的自信之时，为他撑起这把遮风挡雨之伞的人来了。

“爸！”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从杨慎的脸颊上缓缓落下，他很激动，慢慢站起身。我们父子俩就在这细雨之中，油伞之下，相互对视着。我第一次从他向来笃定、坚毅且自负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丝胆怯和茫然。

“爸，儿子让您失望了。”他低下了头。

我笑着对他说：“你能在这大明门下有所领悟，获得成长，是我所欣慰的。状元是科举的终点，但它绝不是修身齐家的终点。你所读的经史子集之学是圣人之学，教授的是自然规律和世间法则；而百姓们问的是世人之学，只能解决这大千世界的某一个具体问题。谁都不可能尽掌天下之学，所以你无法回答，情有可原，切勿对自己心生疑虑，妄自菲薄。你之责任在于习得万事之理，万物之道，发扬和继承圣人之学，方能鼎立于这天地之间。”

我拍了拍他的肩：“儿子，状元是终点亦是起点。”我指着身后的御道，让他向远处看，“这条从大明门同往紫禁城的路很长，为父会陪着你一直往前走。记住，当以才学为器、智慧为刃，剖析时理，外交内治。为国家昌盛，为万民福祉，尽心竭力，方不负这状元之名，亦无愧于祖宗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