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大雪。
万年一遇。
而且,毫无征兆。
这不止因为雪太大,更因为,作为东洲十三域最南端的边陲小城,这地理位置根本不会下雪。
前一秒还繁星点点清风和煦,后一秒就乌云盖顶大雪飘飘。
天空中云浪翻滚,慢慢形成一个灰蒙蒙的巨大云眼,像只在暗夜里扫视万物的凶灵。
“这雪,终于还是下了……”
摆摊的算命先生摇头叹息。
“老竹竿儿,你那事有谱吗?他要不来,这地…恐怕要……唉,一切天注定,谁来主沉浮啊……”
算命先生一边小声嘟哝,一边将书有“活神仙”的招牌缓缓收起。
气温骤降,一秒入冬。
迎风城的男女老幼猝不及防,个个形同寒鸟,颤抖着猫进屋里不敢出门。
那些不懂未雨绸缪的懒娘们儿,都在油灯下精神抖擞飞针走线,连夜赶制棉衣。
年幼的孩子们则裹紧薄薄的被子抖得地动山摇。
大雪很快封路,将整个小城埋入冷清。
真可谓“鸟啼寒声唳,街巷人踪无。”
有些热闹却是寒冷挡不住的。
王家村位于城外南隅,距迎风城三十里。
今夜的王家村,注定不会冷清。
王家大院门口,两只书有斗大“寿”字的大红灯笼顶部已覆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本村年龄最长的老寿星正在过一百零二岁大寿,而在这之前的岁月里,他却从未见过一片雪花。
“瑞雪盈白首,增福又增寿。”
带着浓浓酸腐味的私塾先生这句锦上添花的话简直太应景了,连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们都感觉他文采斐然,对得起一月那二两银子。
酒是陈年老酒,喝到微醺,便是跳进冰窟窿也不会感觉冷。
何况,这可是本地德高望重、年龄最长的王老员外的寿酒,喝进肚里更是暖身又暖心。
裹上棉被的老寿星也为自己今生能见到雪花感到由衷的高兴,再加上私塾先生这相当动听的祝酒辞就更高兴了。
因此多吃了几杯,就……寿终正寝了。
“王老员外这是看到这场雪,感到自己没白活,心里肯定高兴,没想到,他真高兴死了。唉,好人没长寿……哦,好像也够本了……”
“是啊,活了整整一百零二岁,也算对得起他行的善,虽然后半生有点寒酸,也比那些老来无依,吃不饱穿不暖冻死路边的强多了。”
“你这一说也有道理,不过王老员外虽然有个儿子,跟没有也差不多。”
“这小子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成路边冻死骨!”
“对呀,寿宴上也没见他儿子露面,这倒霉孩子,就知道一天到晚瞎晃悠,老爹的寿宴都不来,这下好,连个临终遗言也没听到,我看他肠子都得悔青了!”
尽管王家家道中落,但人还是有良心的。
以王老员外这把年纪,比他小十几岁的夫人也没陪他到老,于三年前撒手而去。
而以他当时的年龄,想再续弦也是不可能的,这倒不全因为他年龄太大。
事实上,在有了王欢这个败家子之后,王家就开始走向衰落了。
因此,这家严格的说,除了这大宅院,生活水准比普通人家高不了多少。
王老员外当初一心想要儿子出人头地以中兴老王家,把银子有计划的分配,力争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
他专门请了本地一位老私塾教儿子,可那小子,人坐在那,脑子早不知道飞哪去了。
很多人都见过他叹息摇头,可他们并不知道,王老员外这儿子——是捡来的。
知情者只有一个人——黎婆。
受过王老员外的资助,黎婆感恩,看老两口因无子嗣经常叹气,于是将捡到的弃婴送给他们。
王老夫人一直没有开怀,但不妨碍两人相敬如宾。
关于这儿子是抱养的这件事他也是捂的严严实实。
黎婆当然也会守口如瓶。
她在把这弃婴抱给王家后,家庭突遭变故,只留下个傻乎乎的儿子相依为命。
后听说举家搬出王家村,从此再没人见过她。
关于抱养儿子这事,王老员外那是捂的严严实实。
一是怕人笑话,二是怕别人知道了会低看这个孩子,影响他日后的成长。
三来要让大家知道,作为一位高龄老者,身体还是倍儿棒的!
为了把戏做的更真一些,他愣是让七十多岁的老太婆头缠棉布在屋里整整闷了一个月,程序完全按着正常产妇走。
大热天玩这个,老太婆还好没中暑,可那一脑门痱子可是起的跟鲨鱼皮似的。
王老员外更是事事亲力亲为,鸡汤鸡蛋顿顿有,让看上去更像祖孙的娘俩一块吃。
乡临们大多受过王老员外的资助,也都以德报德,对王老员外老来得子致以深深的祝福。
后来随着这个起名王欢的小子渐渐长大,又开始对王老员外表示深深的同情。
本以为王老员外如此用心,此子必会成为翘楚,没想到却是一位不世出的捣蛋鬼横空出世。
这孩子不学无术啊!
什么读书学习什么言行礼仪,什么重振家门什么油盐柴米,都比不上逛逛大街钓钓鱼,喝着小酒啃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