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李太后用突如其来的懿旨把她破例召进宫里,然后命宫人在路上为难她,以至于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长乐宫众人面前——
这些都是提前设计好的,李太后对她遭遇了什么心知肚明,却在这里装不知情,责怪她殿前失礼。
而她位卑言轻,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所以她干脆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地用力磕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
她这般安静凄楚的模样,反倒让旁人见了都怀疑这件事有隐情。
不声不响之下,竟是隐隐改变了众人的眼光。
李太后眉心一跳,“你自己失礼,还有脸在这儿哭?月如,你是怎么打理东宫后宅的,怎么让太子身边多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东西?”
陈月如本来是站着,闻言干脆跪在了李太后脚边,垂首道:
“皇祖母,都是孙媳的错,是孙媳没尽到太子妃的本分,您要罚就罚孙媳吧!”
李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看了她一眼,神色缓了缓:
“你也不必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肩上。
哀家这几年虽然虔诚礼佛不再过问外面的事了,但东宫的荒唐事还是传到了哀家耳里。说是这么个狐媚子东西胡闹了几下,太子就罚你闭殿思过,你也算是受了委屈。”
陈月如听了反倒为太子辩解起来,“皇祖母,那件事确实是臣妾的宫人失了分寸,是臣妾没管教好她们才惹得殿下动怒,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李太后苦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就是心地太善良,手段太软,以至于什么下贱的人都敢爬到你头上了。”
陈萤跪在地上继续磕头,就当没听见李太后的意有所指,任由她和陈月如一起颠倒黑白。
太后说她是下贱东西她也认了,谁让她出身低微,任谁都可以欺凌蹂躏她,就是想要给自己求一条活路,也只能出卖色相取悦男人,解下裙带向上爬。
娘亲死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个世道就是人吃人,她不会傻到去向上位者求什么公道。
因为公道和尊严,永远都不是求来的。
她匍匐在地把额头磕到红肿破皮,不是为了向她们摇尾乞怜。
她们绝不会放过她,也不只想要折辱她。
今日,她们要的是她的命。
而她的所作所为,也只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命。
陈萤在心里算着她吃下那枚药丸的时间,到现在也有一个时辰多了。
就在这时,秋澜姑姑捧着一本册子走了上来,双手奉给李太后。
李太后接过,翻开册子看了眼,神色骤变,“你确定这上面所言非虚?”
秋澜双膝跪地,“奴婢看到这东西后,已经派人出宫去核实过了,确实如此,句句属实。”
李太后勃然大怒,把册子递给了边上的孙皇后。
孙皇后方才一直沉默着作壁上观,似乎对事态的发展漠不关心,如今太后递来东西她却不能不看,目光在上面扫了眼后瞬间凝滞,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
她看向跪地不起的陈萤,又看了看同样跪着垂泪的陈月如,却仍旧缄默无言。
李太后看着她,“皇后,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置?”
孙皇后站了起来,温声细语:
“此事涉及到陈国公府的家事,儿媳愚笨,还是交给母后定夺吧。”
李太后冷笑:
“哀家不关心别人的家事,哀家只关心东宫的声誉。
陈萤,这册子上写着你的生母本名施静姝,是犯官之女罪臣之后,前朝末年被充为官妓入了贱籍,在全京城最大的青楼水月阁当了数年头牌,花名墨兰。
生下你之后,她并未脱离贱籍从良,仍然在水月阁接客,与她有染的男人如过江之鲫。直到六年前她身患重病,陈国公才顾念着往昔情分为她赎身改籍,把你接回国公府,破例认你为庶女。”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赵孺人捂着嘴,好像头一次才听说了这个消息,用手指着地上的陈萤,“你的娘亲居然是娼妓?按照大雍律法,娼妓的子女也要入贱籍,比奴仆更低一等,你这种身份怎配服侍殿下?!”
她这一惊一乍的倒是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在场的大多数嫔妾本就嫉妒陈萤受宠,生怕太子再宠幸下去,会让这小小侍妾第一个怀上孩子,现在见到陈萤的身世被曝光,她们都希望太后能一怒之下把陈萤赶出东宫。
一时之间,附和声此起彼伏。
陈萤却像听不见一样,继续磕她的头。
那虔诚坚定的姿态,就仿佛李太后是高坛上悲天悯人的神佛,只要她坚持拜下去,她一身的罪孽就都能被宽赦。
李太后并不打算做慈悲为怀的菩萨,她冷眼看着陈萤不怒自威:
“陈萤,你一个从小在青楼长大的娼妓之女居然登堂入室,用在烟花柳巷里学来的下流手段魅惑太子,还和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争宠,这是要置皇家的颜面于何地?”
秋澜姑姑在旁边添油加醋,“娘娘,您看她身上那条裙子,上面绣着的不就是墨兰?她这是从她的娼妇娘那儿学来了一身好本事,打定了主意要祸乱东宫啊!”
陈萤这才停下,抬头望向李太后。
此时,她鬓发尽散,额头破皮流血,那抹鲜艳的红往下流淌过她苍白的面容,如同神来之笔将她的艳色勾描得愈发刺眼。
“禀太后娘娘,奴妾确为娼妓之女,但奴妾并未用下流手段魅惑太子殿下,自知身份卑贱也不敢和太子妃娘娘争宠,自从入了东宫后就恪守本分,绝无不轨之心。”
她口齿清晰,字字清脆如玉,在大殿上回荡,“奴妾一心一意侍奉太子,不为位份品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留在殿下身边,就是太后娘娘将奴妾贬为奴婢,奴妾也甘愿,还望娘娘成全!”
李太后没想到,这个刚才还胆怯至极的小小侍妾,这开口说起话来倒是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竟没有半分扭捏的小家子气,倒是令她有几分刮目相看。
可就是这样,她更觉得此女不能留。
李太后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深知就是玩物也有高下之分。
若是一个只有姿色的蠢货还好,太子不缺美色,最多用她一阵后也就腻了。
但若是兼具了美貌、头脑和魄力,这玩物就成妖精了,稍微给点机会,将来就必定要祸害一方,也怪不得太子妃如临大敌,求着她出面镇压。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求哀家成全?今日太子不在,哀家这个皇祖母就替他做主了。”
李太后低嗤了声,眉眼间满是轻慢之色,一句话就要给陈萤的命运盖棺定论:
“来人,把陈萤拖下去,赐杖责五十,而后送到浣衣局充为罪奴,永世不赦。”
听到太后下令,陈月如的嘴角隐秘地扬起。
杖责五十,即便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都受不得,更别说是陈萤这样的柔弱女子。
五十杖后,她必定皮开肉绽,这一身媚骨怕是都要被打碎了。
就是侥幸不死,她今后也是个废人,姿色尽失,肩不能提手不能拎的,被送到浣衣局后肯定扛不住日夜劳累,最多也就苟延残喘个几日,也就要香消玉殒了。
她想到陈萤被按着受刑的凄惨模样,心里这叫一个快意。
这贱货敢来勾她的夫君,就该是这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