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儿说,庄稼活儿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可农村人也都知道,咋着跟咋着那还是差得远呢。
还有一样儿,同样是干活儿,好把式可不光是干的好那一说,还得是眼里有活儿,心里更是一门儿清,也就是全局在心,方圆了然。可不是谁都能达到这样的,很多人也就是赶到那块地里,指着说该浇水该锄草了,该耪地了该打渣坺,得有人指挥着提点着,这就是个听使唤的纯劳力了。能安排的明明白白,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偏巧骆二娘就是个能指挥大几百人干活儿的,越是浩大的工程,复杂的场面,就越是能理会得井井有条,在生产队里多少年的威信可不是白得的。
现在没有生产队了,就家里那点儿地,那点儿活,可不就是老虎吃豆芽儿,小菜一碟嘛。正好筑小苗过了门儿以后,骆二娘捎带着教教她,都不能说轻轻松松,只能说,是恐怕都找不着感觉。
实际上,骆平阳的想法是,筑小苗只要会跟着比划比划,只要别懒得抽筋儿,只要知道没有白吃饭的,只要懂得谁是大小王,只要别这山望着那山高没个够,只要有个三四成的模样儿,那就可以了。
骆平阳的脑子里就蹦出豫剧《朝阳沟》里栓宝和银环的几句唱词儿,“这块地种的是谷子,那块地种的是倭瓜。…我知道这一块是玉米,不用说那一块是蓖麻。它不是蓖麻是棉花呀…我认识这块是荆芥,它不是荆芥是芝麻…知道啥再说啥,别光说那外行话……”
嘿嘿,筑小苗当然不会这么外行,可是,她真的很适合说外行话,娇憨娇憨的,不图别的,就为了给老娘添点儿乐子,不挺好的吗?
房子也看过了,情况也了解了,暂时也没事儿了,骆平阳就该走了。借人家的车子该还回去,招待所那边的房间也不能白白地开着。
心一旦定了,逐渐成熟的思路就容易流畅地在笔下变成文字。
小说为什么被捧上文学的圣坛?一是故事,故事对于社会的返照、个人情感与理性的靠近、调适,对现实对生活的理解与思考,这是好的故事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二是文字和语言的魅力得以发扬,是对文化的传承与发扬,是对生命的尊重,对于文明的建设性功能。小说是对经典的补充,更是创造新的世界影像。
骆平阳已经逐渐多了些觉知和思想,也在努力地寻求对自己的突破。虽然艰难,但毕竟义不容辞。
从今年以来,骆平阳写小说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他也感到自己的肩膀上,正在也应该承担更沉重的分量。
最开始的时候当然主要是为了挣稿费,第二个阶段就是大量的实验性写作,当然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水平和境界。那么,现在大概正在进入第三个阶段。通俗地讲就是更为严肃的思想和追求。
骆平阳慢慢地觉悟,作家最重要的任务是思考,其次才是写。
好在,暑假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骆平阳本来的计划就是一个中篇,而且不追求写成大中篇了。
历时半个月,五万四千多字。又干了两天,骆平阳修改完毕,把稿子送到了文联。李主任不在,马观音笑嘻嘻地接过了稿子,珍而重之的样子,放进了文件柜。她是要给李主任“过目”的,并不敢直接就寄出去。
中篇《柚子》还是要给《青年文学》,而长篇《青柚》要给《收获》。马观音不是不可以寄稿子,但她不能直接去寄,万一稿子出了问题
她怕自己说不清楚,李主任当面过一遍手,再交给她去寄,那不一样。
特别是即将发生领导变动,这段时间不得不谨慎行事,同时也不想让赵主席因为自己可能的小小“失误”而被人牵扯上。女人有女人的细心,工作上胆子小一点不是缺点,粗枝大叶的反倒是。
“哎呀,骆创作员,不知不觉你已经是成就斐然了!”马观音显出夸张的欣喜,唏嘘道:“这几年你著作甚丰,基本上每一篇作品都在咱文联留有底档,我好像不记得你有哪篇作品是被退过稿的。这说明啥呀?说明你每一篇的质量都非常高啊!不得不令人赞叹!啧啧!”
这女人很明显是强调她还有赵主席对骆平阳的支持和亲近,良言一句三冬暖,起码变着法子地赞扬就对了。
等赵主席升任文联主席了,这个骆平阳就更不能松开手了,每一年都有工作总结的,保持一年好几篇小说发表在顶刊上,这个成绩是不可能去丢的,赵主席不需要政绩吗?
所以,没话找话的马观音,看上去就像是有远亲的勾连,近邻的熟稔,甚至是略带小意般的奉承。骆平阳笑道:“这不是因为有杨主席赵主席把关,李主任和马主任您的支持嘛!当然,也有一些运气和写作风格的因素吧。”
马观音哈哈笑了:“哟嗬,两位主席把关那是有境界方面的作用,李主任也确实是很支持你,主要还是你骆创作员的水平高啊。我嘛,可不敢贪功哈!对了,你说的写作风格,主要指的是什么啊?你可得指点一下我!”
骆平阳:“哪里哪里,说啥的指点啊?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儿体会,还有瞎琢磨,更多的还是向中外作家学习。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亨利.詹姆斯等诸多作家开始在叙事角度上推陈出新。小说不再是以往作为自然和社会的摹本,而是独立自主的有机整体,它按照本身的内在规律而发展。
亨利主张作家应退出小说,让书中人物来充当叙述者。我呢,还觉得不是作家退出,而是作为书中的人和物,不仅有其一定的演绎逻辑,还应当与作家之间达成默契和呼应,丰富自然的层构及其语言的力量。”
马观音:“……”
骆平阳就是故意的。
不正面回答马观音就显得敷衍,会让她觉得自己跟杨主席李主任一路太紧,然后马观音就会犯嘀咕,说不定还会跑到赵主席跟前说一嘴。赵主席比较文艺,众所周知,文艺范儿的男人尤其是当领导的男人,容易被女人的话影响到情绪,是吧,懂的都懂。
也不能全都实话实说啊,说从中国传统文学里汲取营养,尤其是明清小说的作者视角和人物活动线。那得说到啥时候去啊?马观音真正关心的是这个吗?
所以只能是胡说一通,不提外国作家的人名儿,都显得你没学问,不专业,于是骆平阳就说几句正确的废话,回报马观音的热情。
正确嘛,是指有出处,实际上谁知道,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一家之言而已,太当真了就不知道该怎么文学创作了,所以就是废话。
除了客气,骆平阳等于啥都没说,可又都说了。最后一句所谓的衍伸的个人观点,更是,哈哈哈,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