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兽走了十几天,才到南樛木的家乡响水镇,一条小河从镇上穿过,从西向东而流,河岸边是两片麦田,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多数已经割完,还有一部分金黄的矗立着,这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颜色,在青草绿叶间独树一帜,风吹过时甚至能闻到些许焚烧麦秆子的味道,或许这也是人间烟火的一部分,月夕看着眼前的平静安逸,终究是没消除对萧红衣的担忧,无暇欣赏这股人间气息。
南樛木的家便在河岸边上,大路只到镇子,这一段二人一兽只能步行。
月夕魂不守舍,南樛木纵有归心如箭,也不得不陪着月夕缓步前行,至于穷奇,来到这里直接跳下南樛木的肩头,在小河里找着螃蟹,时不时还伸爪子抓鱼,只可惜他没舍得用出他的恐怖修为,几次都抓了一个空,南樛木也没少取笑他,但是他却郑重其事的说这样才有意思。
等二人一兽来到那间茅草屋时,眼前的光景让南樛木说不出话来。
屋顶的茅草不知道多久没有人打理过,甚至腐烂已经开始长出了青苔,茅草下的土墙开裂,门窗早已不见,只有那空荡荡的土墙还勉强立着,南樛木顾不得月夕,径直跑进了茅屋大哭起来,他在宗门所学的坚强,听得师兄师父们谈及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彼时觉得人生本该如此,可是真遇到的时候,谁又真能如那方外之人,不理人间俗世?
“木子,是你回来了?”屋外一个路过的中年妇女问道。南樛木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着那中年妇女鞠了一躬,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叫不出这人是谁了,只好随口叫了一声大婶。
来人是邱三婶,在确定南樛木之后,便介绍起自己,南樛木很礼貌的重新改了称呼。还不等南樛木问及,她便向南樛木说起了他父母的事,就在五年前,这一带发生过一场大病,有钱的去抓药吃了几个月,慢慢恢复了,没钱的只能硬挺,他父母也感染了此病,挺了半个月,便相继去世,邱三叔也离去,说到此处时,邱三婶也忍不住落了泪。而她自己,不知道为何,竟是唯一不受此病感染的人,在她想来,也许是周围邻居缺少一个收尸的,老天才留下她吧,实则是她小时候感染过类似的疾病,后来治愈了,因祸得福,身体内有了这一疾病的抵抗性,让她躲过一劫,确实也如她所说,留她给乡亲们收尸了。
“走,我带你去你父母坟前祭拜祭拜吧。”说罢邱三婶便转身向院外走去,南樛木二人快速跟上,实则是邱三婶转过身又擦了一次眼泪,是为这个小时候自己抱过的孩子痛失父母而流,也为自己痛失丈夫而流。穷奇识趣的不言语,也不跳上肩头了,只是在三人身后跟着。
响水镇西边的山上,立着十几个土包,不少是以前就埋在这里,其中有三个,看上去比其他稍微新一点的,这便是南樛木的父母以及邱三叔。
那一场灾难,若是家中再无人来料理后事的,官家也懒得打理,为了防止传染过盛,直接都丢进了万人坑,那是一个自然形成的洞穴,垂直地面向下延伸,没人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许多人还没死的,都被提前丢了下去,那时候都没人敢从那边上过。
南樛木跪在父母坟前无声的哭泣,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上都湿了一片,双膝跪在被泪水浸湿的泥土里,他自己毫无察觉,自顾的捧起土,洒向双亲的坟头,那时候五六岁,早已不记得很多事,但是离家之前母亲看着南樛木,笑着对他说:“木木,跟着师父好好学仙人的本事,不要总想着回家。”然而话刚说完,母亲立马转过头便泣不成声,南樛木看着转过头的母亲,大叫了一声“娘”,母亲闻言也顾不得满脸的泪水,直接转过头呼唤南樛木,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没上前,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是笑,不过是咧了咧嘴,眼神漂浮不敢看向南樛木,而后磕磕巴巴说了一句:“木木,好好吃饭,找时间叫师父带你回来啊。”话到最后已经听不清。但是南樛木却是把这一幕记得那么清,十几年了,无数次从梦中惊醒,都是母亲离别的言语。
南樛木往坟头撒了十几捧泥土,口中不断重复着的“孩儿不孝”,十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相见的父母,而今来时却是阴阳相隔,如何能让他不痛哭。
月夕本也在伤心之时,见此情景,更是想起自己的父母来,不由得也跪在坟前,为南樛木的父母捧起土来,虽不似南樛木那般,却也是两行热泪轻轻滑落。
邱三婶眼看南樛木痛哭不止,连忙上前搀扶安慰。
二人与邱三婶回到家,南樛木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梦中又与那经久未见,甚至忘了长相的父母相见,此次却是那么清晰,连父母的一颦一笑都清清楚楚的看到,最后他们还是告诉了南樛木,让他好好生活,不要总想着过去。
南樛木醒来已经夜深,泪水将稻壳枕头浸湿了大半,他不敢再有声响,害怕又将月夕吵醒。其实月夕也一直不曾睡着,她本就一直关注着南樛木的情况,感觉到他虽在沉睡,却是呼吸急促,倒是在南樛木醒来时,她放下了心,自己连忙假寐,以免被他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