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宁楼上客人不多,只坐了两三桌。先前那场风波彻底动了这座临仙第一楼的根骨,不过也许是宴宁楼招牌算响,也许是什么别样的谋划,继老东家瑚琏都尉陈印弦离去后,新东家正是临仙郡守黄铭心的小舅子。刘恪依然还是掌柜,他已经在宴宁楼待了足足二十年了,换东家这种事情和他作掌柜有什么瓜葛。圣人说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还不是有什么三朝老臣。他刘恪如今也算的上是“两朝老臣”了。
刘恪一如既往擦拭着汝窑的名瓷,其实是真是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那是枚茶盏,也是他年少时士子最后的骨气。“老掌柜,这可是汝窑仅剩不多的真货咯。”洪屏说这是个赝品,其实没什么问题,一穷二白的时候为了附庸风雅,二两银子从一个老酒鬼手里“割爱”的,说是真的连他自己都不会信。刘恪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不到而立之年却又一股老气横秋之意,。
年轻人呵呵一笑,并不奇怪质疑,“老掌柜,信不信也由你,我李长吉话就说到这,对了”李长吉轻轻拍了拍桌上残留的酒碗,里面是极普通的黄酒,酒色浑浊不清,三文钱就能喝上一海碗,“酒真不错”端起碗一饮而尽之后又在桌上排出九文大钱。
是个怪人,不过也算有趣。刘恪当然不会记得二十年前醉死在宴宁楼,喝的也是这黄酒,不过当时自己连九文大钱都排不出来。曾经的书生意气,就只能剩下擦拭真假都无妨的汝窑茶盏了。
“大人,凶兆啊凶兆!”
又一次被拦下车驾的温北君已经没有上次那番心境,愿意听李长吉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大理探子来报,回纥蠢蠢欲动,他必须在年关到来前去一趟大理,没什么时间和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较劲。
见温北君要走,李长吉死死的拦在车前,任凭林庸的马鞭抽向自己,大喊道“大人,黑气冲天,血光满面,大人,大人,极凶极凶啊,在下从未见过如此可怕之景象啊!”
温北君皱眉,有些不快,但未作理会,只催促林庸快些驾车。不想李长吉发疯一般,死死抓住温北君,带着满嘴的酒气,唇齿粘连不清,“大人,万万不可出城啊!不对,弃城,弃城才是最好的决定。”
“胡言乱语!”这次温北君是真有些恼了,“林庸,吩咐下去,把这个混账押下去,让他醒醒酒。”
说罢他便不再管喝的明显已经烂醉了的李长吉,他要亲自去一趟大理,还要带上骑军都乐虞和他手下的三千骑,没时间去搭理一个酒鬼。
“黄郡守,咱家这次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提醒您老人家,这临仙郡是姓元呢还是姓温,应该姓元呢,还是应该姓温呢。”
与温北君不同,黄铭心忙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就要往王贵手里塞,“欸”王贵挥动拂尘,挡下了黄铭心递银票的手,“黄郡守一年俸禄不过八十两,这五百两银票莫非是搜刮民膏而得?”见黄铭心脸色逐渐难看,老人的脸上有惶恐,也有局促,王贵一笑,“黄郡守莫要慌张,咱家与你说笑呢,咱家怎会不知这养廉银一说?这银票黄郡守还是留着给自己养老吧。”
老人的手悬在空中,迟迟不敢落下。不仅仅他一个人知道,临仙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临仙郡,连带着大理和玉鼓两座哨所都知道,临仙,姓温,是他温北君的后花园。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此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无论是魏王身边的宦官,还是手握三万亲兵的将军,都不是他一个小小五品郡守可以抗衡的。
李长吉死了。
没人知道他怎么在被看押的情况下喝到的酒,次日鸡鸣时分狱卒发现的时候,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怀中抱着一个酒罐子,没喝完的酒液顺着嘴角流淌而下,满面笑容,但是已经没了呼吸。
刘恪叹了口气,柜台上又排了九文钱,和昨天年轻人排的一样,整整齐齐,又破旧不堪。
景初三年冬,逢人梦里欢愉至死,来年孤坟盛开春花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