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浩如烟海的历史中,万灵之果学派的一位无名学者,曾与秘法七塔的“倒蠹蛾”,就“人类的恐惧从何而来”这个命题产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议。结果是,在“倒蠹蛾”为实验体提供了五十七万两千八百一十四种梦境后,认可了无名学者的说法:恐惧来源于错位的认知。
当所有的东西都在认知之中,却偏偏都发生了错位时,恐惧就会像一个狰狞的恶徒般挥着斧头冲向住在小屋里的你的大脑,让它只能做出唯一一种愚蠢至极的本能动作:关上门,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用不了多久,恐惧就会用它的利斧砍烂你的门,在你大脑的惊声尖叫中自裂隙投来杀意的微笑。
“砰!”
就像这位曾经是小丽莎的女士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样。
随着那声巨响,赫洛刚刚站立的地板登时炸开成了一朵金盏菊。木屑与灰尘如同花粉般飞溅,让躲过一劫的赫洛一边在地上狼狈地翻滚着,一边不由得一阵害怕:如果他的动作再慢一点,飞溅的恐怕还有他的脑浆。
“不要啦讨厌救我救救胸脯捏羞我我我喘你是你到底是不上气谁……”
小丽莎的两只眼睛——不对,两只嘴巴,还是不对,三只嘴巴——呢喃着混杂不清的语句,而那首轻快的歌谣却还在不断一遍又一遍地于空气中回响。
赫洛翻滚了两下,连忙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扶着宴会桌喘了两口气,心有余悸地转头瞟了一眼。
还好,在他花了好大的力气,甚至浪费了一颗子弹唤醒了因恐惧而动弹不得的几位超凡白痴后,那些人就在珂赛特的带领下原路撤出了这片诡异的会客厅。虽然他也说不准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总比在这儿碍手碍脚要好得多。
倒霉的是,他的枪还没来得及把第二发子弹用在小丽莎身上,就在对方突如其来的袭击中脱了手;眼下随着他的翻滚,那把躺在地上的枪离他越来越远了。
会客厅的出入口只是闪动着宛如白昼的光彩,他甚至能看清远处走廊窗口外覆雪的冷杉树。虽然同样诡异,但至少比起眼前满是令人不适的黄昏看上去要舒服一些。
或许他应该和他们一起跑的。
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海里升起,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寒意又让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下蹲。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口很深的装满了水的陶缸,而那股感觉就像是个被投入他身体里的石球;它带着清脆又沉郁的咕咚声在水中猛然沉底,发出一阵直达心尖的磕碰声后又带着他身体里的勇气一起被急速拉出水面,震得他浑身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昨女饶人晚子了套用完你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蹲下的同时,小女仆身后那两条拼接起来的腿脚与侧生的手接过了那把沉重的斧头。随着她回旋身子的动作,一记漂亮的横劈将宴会桌边的三张椅子斩首。
三块木头发出一串咚隆当啷的声响,其中一块更是滚落到了赫洛脚边,上边的一处木纹仿佛殉死者哀怨的眼,对他发出无声的控诉。
小丽莎又是一阵呢喃。
她的呢喃声中夹杂了千奇百怪的语气与情感,纷乱却并不嘈杂,反而格外地清晰,在赫洛的耳中同时絮语,这感觉实在很难形容。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有无数根手指轻戳你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有的粗粝,有的细嫩,有的坚硬,有的柔弱。数不清的触感像是雨点落在你的裸体上,随后那触感形成的海洋就漫灌进你的每个孔隙之中。
“呜呜呃呃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乘玫……”
就在赫洛因为那奇异的呢喃声而感到有些头晕目眩时,小丽莎蓦然发出一阵号哭与狂笑掺杂的尖叫。她那张长了三只嘴的脸转到身后,又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啜泣与窃笑声。
是艾斯库尔。
巨龙依赖着令人咋舌的力量与坚韧本就分担了大部分的压力——小丽莎的四条腿与两双手臂,以及六只眼睛都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拉伸,变形,与上蹿下跳的艾斯库尔进行着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搏斗。
假如那些超凡白痴还在这儿——前提是他们能活得下来——肯定又要奇怪:这位黄昏中起舞的小女仆究竟要怎样用眼睛和一条巨龙搏斗。
答案很简单:那些眼睛正像湿热地带的大型蟑螂一样,飞速地在任何平面上狂飙着,寻找每一个可能的机会进攻。
这会儿艾斯库尔灵活地跳起,狠狠一脚跺在一条偷偷蜿蜒过来的青紫色的衰老手臂上,让小丽莎腹部那颗苍老的头颅哀吟了一声,随后就如同一枚红色的炮弹般借力弹向那颗满是尸斑的金发头颅。
而地面上,两只彼此碰撞的眼睛眨动了几下,将一把翻倒在地的椅子啃得支离破碎。
借着巨龙争取来的这宝贵的喘息机会,赫洛连忙甩了甩头,翻出了那盒用于占卜的属相签。他连忙将那些木条一股脑儿地倒在地上,却不由得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