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谢清啼八岁随楚安澜入宫,在宫中长到十五岁,才被楚安澜放出去自行建府居住。
小的时候,那花园他去过多次,但花园常有宫妃赏花散心,所以等谢清啼长大些后,除非楚安澜命他随行,他从未自行去过花园。
如今这小太监传他独自一人去花园等候,让谢清啼觉得有些古怪。
小太监见他驻足不前,又说:“昨日花园中的铁树开了花,铁树开花极为难见,陛下许是想让谢大人早些见到铁树开会的奇景,才让谢大人直接去花园等候。”
谢清啼刚入宫时,尚不懂得上下尊卑,他将楚安澜当做可以亲近的大哥哥,曾童言无忌的对楚安澜说,自己在书上看过铁树可以开花,但却从未见过。
楚安澜见他对这东西好奇,便让人在种满珍贵草木的花园中,种了一株并不养眼的铁树,并许诺说终有一日,会让他看到铁树开会的奇景。
自铁树种下至今,已有十几年,这十几年发生了太多事,谢清啼早已忘了当日的事,也忘了那株种在花园一角的铁树。
没想到这十几年来,楚安澜一直让人养着那株铁树,还记着自己当年的那个好奇的想法。
十几年来的事情,让他对楚安澜超越君臣外的兄弟情分,早已所剩不多,但听小太监提起那株铁树,谢清啼还是有些触动。
他和楚安澜共同见证铁树开花的约定,只有他二人知晓才是,若非楚安澜吩咐,这小太监应该不会知道他对那铁树有兴趣。
他对小太监的怀疑减少了七八分,吩咐道:“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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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带他进入花园,谢清啼发现数年未来这里,这里的布局已和几年前大为不同,这里多了许多假山亭阁,还多了些溪流拱桥。
“谢大人,你先在此等候,小的去给你送些暖汤吃食。”说完施礼退下。
这时候天色尚早,只有几个宫娥宫监在修剪花草,谢清啼记着那铁树种着的位置,向花园深处走去。
在经过一处假山时,有人叫住了他:“谢大人,请留步。”
谢清啼转头看去,发现假山后的湖泊旁,站着一个宫妃装扮的女子,谢清啼垂眸行礼:“臣谢清啼,拜见娘娘。”
那女子呵斥道:“你说拜见,却为何不跪?”
谢清啼正待跪下,又听那女子说:“是本宫忘记了,谢大人得陛下恩宠,有见天子也可不跪的权利。”
她说“恩宠”二字时,带着明显的嘲讽笑意,还特地加重了语气,谢清啼听她语气不善,虽不知她为何对自己有敌意,但他不想多生事端,便跪拜说:“臣不知娘娘在此赏花,闯入此处冒犯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那女子冷笑说:“若我不饶恕你这冒犯之罪呢?”
这敌意已十分明显了,谢清啼正在回想自己何时得罪过楚安澜的宫妃,便见那女子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一团物什仍在了谢清啼面前:“谢清啼,你可认识此物?”
那是一截染血的马鞭,看似与寻常马鞭并无不同,但谢清啼却认出了这马鞭,这马鞭是军中兄弟樊规的遗物。
在和西戎军的一场对战中,樊规和谢清啼中了对方的诱敌深入之计,
危难之际,是樊规拼死护着他,让他逃出了敌军埋伏,谢清啼突出了敌军的重重包围,樊规却被西戎军射杀。
等谢清啼反杀回来打退西戎军时,樊规的尸身早已被西戎铁骑踩踏成了混入土中的肉泥,谢清啼能找回的,只有一截断开的马鞭。
大军班师回朝时,谢清啼被拦在城外,他便托其他兄弟,将那截马鞭交给樊规的家人,好让他们以此物入葬,给樊规立个可以受香火的衣冠冢。
如今见到此物,谢清啼才想起谢规曾提过,他说自己幼妹容貌美丽又素有才情,家中人打算送她入宫选秀。
这宫妃有樊规的遗物,又对自己不掩敌意,谢清啼试探道:“敢问娘娘,娘娘的兄长可是樊规?”
“是!兄长出征的时候,我被送入宫中封了才人。”那女子恨声道:“我在宫中吃穿无忧,兄长却因你之故惨死战场,他被千军万马踏入泥土中,连一块残尸都没有留下啊!”
想到樊规拼死护着他逃出生天,自己却落得个骨肉被踩踏成泥的凄惨下场,谢清啼心中愧疚至极,他受着那女子的责骂,却一句反驳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外边的人都说此次西征,军中出了个叫做谢清啼的骁勇战将,这话传的连宫中人都知道了。”那女子看他沉默,语气中已带了哭腔:“世人皆说你战功赫赫,却不知这战功,是踩着同袍战友的尸身立下的。你害死我兄长,不但一分责难都没有落下,还博得了个骁勇善战的好名声!”
谢清啼心中刺痛无法反驳,却不料这女子是个和别人起争执时,对方越不理睬,她心中怒火烧的越旺的性子。
她见谢清啼不回应,声音越来越高,语速也越来越快,连珠炮一般将宣泄恨意的折辱之语尽数抛出:“什么骁勇战将,什么有功之臣?不过是个委身贼人换取情报,又靠床榻之事博得陛下欢心的下贱之人!除了我哥哥,还不知有多少人成了你的踏脚石,让你踩着他们的血肉性命,换取那些可笑的军功!”
军功是朝廷定下的,如何能用可笑二字来羞辱?说他的军功可笑,岂不是等同于说定下军功的人瞎眼盲心不辨是非?
这假山附近虽无人,但不远处便有修剪花木的宫娥,听到这边的动静,已有宫娥频频往这边看,谢清啼担心有心人听到她的话,抓住把柄做文章,他顾不得避讳,抬头看向那女子,提醒说:“娘娘请慎言!”
他不给反应,这自小被家人呵护长大的女子,因不被理睬而生气,他驳了那女子的话,那女子又因为他的不敬之语而更为恼怒。
她恼怒之下,扬起巴掌就要扇下,却想到此前别人对她说过,谢清啼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与其靠着无足轻重的一巴掌泄恨,不如将戏做足,让谢清啼把欠哥哥的,都还回来!
她收回巴掌,掩唇哽咽道:“爹娘只有我和兄长两个孩子,如今兄长战死,爹娘也不堪承受丧子之痛相继病逝,我无人可依……”
说着哭出声来,谢清啼不敢看她和樊规有三分相似的眼睛,满是愧意的垂眸说:“娘娘,若……”
他想说若你允许,我以后以子侄的身份为他们扫墓祭奠,但话未说完,便见那女子拔下鬓间的一只发簪,向谢清啼脖颈间狠狠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