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生冷笑道:“班主不是收了竹生做徒弟吗?没捞到好处就找咱们发牢骚来了,要我说与其在这发牢骚,班主倒不如出去给咱们找找路子,还能多封点赏钱回来,是吧,狗牙?”菊生用手肘怼了一下兰生,兰生抹了把嘴巴说:“是这话。”
吴得继续数落着:“一个破罐子破摔,一个头脑简单就知道吃,一个光知道嘴上厉害,还有一个闷头驴。我怎么尽收了你们这群不争气的东西?”说着又攮了一下兰生的头:“你们要是有用,还用我找路子?”
梅生许久没开嗓,自觉惭愧,常跑去流芳园帮青伶打理花草,也省得听吴得聒噪。他进戏班比兰生菊生都早,岁数比他们大,资质却不如他们。又是个不显不露的性子,有他的戏就唱,没他的戏他也不争。
进府以前梅生除了唱戏还包揽着戏班子里一切细枝末节的杂事。戏班经常赶场子唱戏,有时要行两三天的路程,梅生负责提前雇驴车,打点行头,备干粮,唱戏中途抢装补妆,唱滑稽戏打彩。或是平日里谁的戏袍衣裳蹭破了开了线了找他缝补,又或是谁和谁又打架了拌嘴了也都是他在中间调和。
进长公主府后事少了大半,梅生一下闲了下来,常常一个人扼腕长叹,感慨空度时光,有时在流芳园遇见青伶就和他诉说心里的郁懑,青伶自己也是戏子出身,梅生的郁懑他都懂,可也无法帮他解脱困境,戏子除了唱戏供人取乐,是没有其他出路的。
早晨梅生在流芳园看花,突然天降大雨,青伶从园外跑进来,把手上的梳子插到腰带上,麻烦梅生帮忙把五六盆新插的月季搬到花廊下避雨。
花廊与竹林曲折相通,走到尽头便是翠琅玕。桂卿和花奇玉从翠琅轩来,漫步到廊上看见梅生和青伶在搬花,说道:“在朝阳的那面修个花棚多好,太阳出来能晒太阳,下了大雨也不怕,这雨有得下呢。”
青伶觉得有道理,搬完花回了东院就准备和毓容提。
因为下雨,堂内暗沉沉的,嫣儿在卧榻两边各点上一盏琉璃灯,金猊在灯下给琴接弦。
毓容随意挽了个发髻,发上只插着榴花簪,温黄的烛光映着她骄矜的面庞,细长的眉尾犹如拱起的新月,衬得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愈发凌厉,这种凌厉在她展露笑容时就变成一种独特的风韵,像蒙了冰霜的芙蓉,让人既爱之又恐其寒气。
“早上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做什么了?”毓容问。青伶攥着梳子,低头回道:“搬月季花去了。”
“是不是我一向宽待你,所以你就越发没规矩了?”毓容起身走过来,她的举止神态无不透露着随意,语气却是在责问青伶。
青伶不否认,因为长公主的宽容,他才敢在未请示她的情况下突然跑出去。他跪下来,底气不足地说:“是的。”
青伶的衣裳被雨淋湿,脸上的雨珠还在往下淌。见他毫不辩解,毓容又好气又好笑,她抬抬手让青伶起来,唤嫣儿拿来帕子,亲自给他拭去脸上的雨珠。
金猊把弦接好,用手试弹了几下。殷随在门外听见堂内琴声瑟瑟,余音绕梁。他抖了抖雨伞,拧了一把被雨打湿的衣摆,将雨伞靠在墙角就进来问安。
“给母亲问安。”殷随躬身道。
“起来吧。”毓容给青伶擦着脸上的雨珠,头也不偏一下地说道。青伶面对毓容时已不再惶恐,他接受着毓容的体贴和关心,纵然心里有一丝不自在,但那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对他这样体贴入微过。
“几盆花也不值什么,淋湿了衣裳,害了伤风还是你自己遭罪,你这就回去把湿衣裳更换了。”毓容关切地对青伶说。青伶趁机把修花棚的事提了,毓容道:“你看着办就好,支取跟金猊说。”
青伶和殷随一起出来,殷随撑着伞往竹林去,青伶在一旁满心欢喜地跟殷随说他想修一个什么样的花棚,要种些什么花,月季花给长公主做口脂,玉兰花给长公主簪发髻,结香花给长公主做香囊,他如数家珍地说着毓容平日里喜爱的花儿,好让殷随知道他尽心尽力地在让他的母亲高兴一点。
两人打着伞走在蜿蜒的石径上,走到竹林边时,殷随打断青伶说。
“竹生,你先回去吧,我在竹林待会。”
青伶微张着嘴巴,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他见殷随的衣摆湿了,走时特意说道:“公子也换套衣裳,小心着凉。”
殷随的内心泛起苦涩的涟漪,他多希望这话是母亲说的。他闭着眼睛在脑海中回溯着自己与母亲的过去,全然没有半点母子之间该有的温情,有的只是每日去问安时母亲对他不甚在意的冷漠的脸。
他遵照母亲的意思去赴不喜欢的宴席,结交自己不喜欢的人,以顺从来博得母亲的一点关怀,抵消一点他在府中的寂寞。当殷随发现这些都是徒劳后,他开始习惯母亲冷冰冰的话语,对那些不喜欢的人和宴席敷衍了事,对母亲的训诫充耳不闻,直到他遇到青伶,他又重新有了渴望,渴望最终又变成失望,毓容对一个戏子的喜爱大过他这个儿子。
“我是这府里最多余的人了。”这个想法时常爬上殷随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