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萧彤云说过,纳兰氏在她面前提及你是不祥之人吗?”
花予回忆了下,自己方才确实实提到过。
慕恒继续道:“既然是毫无预兆,便只能是意外,萧相连夜将大夫送出府,又不许下人提及此事,你不觉得事有蹊跷?”
他一点即止,没有再说下去,花予却隐隐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些什么。如若慕恒不点这一下,她只会觉得每一件事都是寻常,可突然被这样串联起来,冥冥之间似乎本就有所关联。
她薄唇微抿,脑海中有个模糊的念头,却又有些不敢相信。掀了掀睫看向对面的人,轻声开口:“可是他,若能为我做到这一步,想来便不会有后来的事。”
纳兰氏故去后,萧彤云每次见她,周身的敌意几乎是不加掩饰。
渐渐又有流言在萧府中传开,原先萧裕将她带回来,只道她是自己在外的女儿,生母是谁,迫于萧裕家主之威,无人敢议论。
就像是一颗沉寂太久的火种,突然被撒入枯草丛中,不需要太久的时日便已显燎原之势,且蔓延的速度太快,几近不可控制。
萧裕大怒,当着萧家所有奴才的面严惩了当日嚼舌根的奴才,那次之后,府中流言弥散的势头才消减了些。
可也只是表面上罢了。
没有人敢当着萧裕和梅夫人的面议论萧予的身世,可萧予却清楚地察觉到,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暗中对她指指点点,言辞卑劣,令人不忍耳闻。
府中的孩,怕受到大人的责罚,也不敢与她亲近,有的生性顽劣的,甚至还会戏弄她。
她得了萧微云的提醒,也不敢再贸贸然无论何时都去找老夫人鸣不平,被人笑话诋毁也只能受着,一日比一日沉默。
那段日子只有舒方晴还肯陪着她,同样是没了娘的孩子,心和心总是能靠得更近一些。曾经被她护在身后的舒方晴也学会了为她出头,仗着自己学了些拳脚功夫的皮毛,每次见到欺负她的孩儿便想要动手教训人家。
她狠狠道:“没娘又怎样,还不是萧家的主子,你阿耶又是堂堂一国之相,哪儿能任人随意欺负!”睁圆一双怒目,啐了一口,“下次别让我再见到那群崽子,再遇到,别管嘴里吐出什么话,我舒方晴见一个揍一个!”
她抬起自己的手,用力攥成拳头的样子在萧予面前比划,逗得原本脸上挂着郁色的萧予笑出声来。
花予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只觉得,幸好身边还有一个舒方晴,否否则我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
慕恒往后轻靠了靠:“萧相呢?他既然将你带回颍川,自然也该想到了这些,不可能没做过打算。”
对面的少女“嗯”了一声,随即笑了笑,不知是否是看错,恍惚间他似乎觉得,笑中藏着些苦,“起先他的确会为我出头,重责了府中带头嚼舌根的奴才当做警示,就连其他孩子拿我说笑,若是被他知道了也决然不会轻纵,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上多久。”
温氏一族覆灭后,萧裕官拜右相,一时之间风头无二。可当年跟随附庸温家之人不在少数,多少年的经营筹谋,温家在朝中的牵连早已如苍木之茎,错综盘结,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清理干净。
御案之上陆续收到不少弹劾萧相的奏折,字里行间直指一个德行有亏,不知是萧家那处的墙透了风,消息顺着风儿便送入了有心人的耳里。
“那段日子的他,暴躁、易怒,看向我的眼神与往日也截然不同,我几乎不敢相信那是同一个人。”
她笑起来,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细碎流光,笑得漫不经心,却看得慕恒有几分心疼。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在琢磨着将我送出萧府。我的存在,本就是他一世清白上的污点,他一心只想要将这块能被人拿捏把柄的污点除去,浑然不觉那时候污点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再后来的事情,不用她再讲下去,慕恒也全都知道了。
她被逐出萧府,送入和风居中由锦娘代为抚养,甚至连名字也被硬生生从萧家族谱上抹去。她的名前冠着一天萧姓,便是让萧裕多一日的辗转反侧。
他考虑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权势,顾虑萧家百年名门的荣光,至于她,和前二者放在一起让他做出个取舍来,委实不用太多思量。
她被送入和风居那日下着连绵的雨,和她离开江南那日一样。锦娘撑着伞,站在和风居门前等她。
她下了马车,径直往前去,她知道萧裕在不远处的马车上看着自己,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回头。
萧裕送的是他萧姓的女儿,可她随母姓,从她离开萧府的那瞬间起,世间便只有一个花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