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臣皆跪,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玿方起身,便听见高台上的帝对他道:
“明日带皦皦来见见朕吧。”
语气之间,满是怜惜。
谢玿应下,转身,悲意全无,目光骤冷。
含怡馆,付肴,乱吠的狗和它的主人。
纵知付肴定不会亲自出马,然而能捉一只虫是一只虫。
靠官撑起的楼,还要官压下去,辗转碾压,方能斩断不轨之人的根系。
马车在相府门前停下,谢玿扶壁下车,手指一勾,召来端明,一番低语。
端明猛作揖,叫小厮停好马车,自己转身离去。谢玿面容平静,从容入府。
不日谢玿一封奏书直达天听,上陈京城教坊青楼之流暗渡陈仓,于全国大肆整改,废黜官员甚众。
翌日。
谢玿坐在马车上,谢皦端坐谢玿侧边,略显局促不安。
“你莫怕,陛下不会将你怎样。有义父在,你可尽作小儿姿态,陛下会喜欢你的。”
谢皦点点头,放松下来。
谢玿看着她,不禁猜测,谢皦应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她平日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韵便可看出一二。虽不如京都贵女那般讲究,却别有世族大户清幽雅致之风。
如此千金,怎沦落到那般境地?
端明消息还未探到,谢玿并不指望谢皦会回答,随口一问道:
“皦皦,你原姓什么?”
谢皦愣了愣,不回答。谢玿便也作罢,正闭目凝神,便闻姑娘道:
“诸葛。”
谢玿吃了一惊,看着谢皦问道:
“琅琊诸葛?”
“正是。”
“可是那位先生之后?”
谢皦垂了眸,唇色有些发白,道:
“小女正是诸葛先生之后。”
原来是诸葛后人。传闻中诸葛氏乃是神机妙算,深伏浅出之族。
曾有卧龙在蜀,一吟天地惊变。后人更是麒麟辈出,动辄遣兵拿将,谈笑八荒生死、九州局势,是个当权者爱之又畏之的姓氏。
谢皦平民之身,或是雏凤之才,若经年,未必不成大器。
只是,如此族氏,竟落得如此地步……
谢玿脑中灵光一闪,好似一年前,听闻齐鲁一大族一朝倾颓,当家的犯了事,连累百余族人,嫡系没落,那家族落到了旁系手中。
到底是旁系,挑不动一个百年大族,那家族迅速走向衰弱,牵连南北商运往来。原来,竟是诸葛氏吗?
纵如此,这个背着百年风霜的大族,仍不可小觑。
不过,有一点谢玿非常在意,为什么谢皦对自己的姓氏讳莫如深?这本是个令人骄傲的姓氏。
“皦皦,你拥有一个令人无比艳羡的姓氏,岁月悠悠,史册厚重,诸葛生辉。无论如何,在回答姓氏之时,义父希望看到自信的你。”
“我知道。”
谢皦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谢玿,浅浅一笑道:
“义父,我姓谢,昨日诸葛,今朝谢皦。”
谢玿一愣,看着少女的笑脸,浅浅笑开。
当谢皦随谢玿走进皇帝眼帘时,这位狠厉的帝王一下老泪纵横,不顾仪态要去抱抱她。
谢皦躲在谢玿身后,帝才如梦初醒。
谢玿看着帝,心情复杂。
谢玿还以为帝王是不会爱人的,原来他的心还有一处是软的、暖的,知道去爱一个人,可为何,他狠得下心,去折磨一心向他的王玢?
帝温声问:
“你可愿做朕的公主?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随你挑选。”
谢皦看向谢玿,到底年纪轻,又是第一次面圣,她有些不知所措道:
“义父……”
帝看向谢玿,眉头一挑,眼中带着讶色,义父?
谢玿此时识趣,并未插嘴,否则倒要落得个教唆之嫌。再由帝敏感的神经一延伸,搞不定就给他定了个蔽惑君主之罪,他谢玿受不起。
“可愿做郡主?”
谢皦摇摇头。
“县主呢?”
谢皦面露难色,向谢玿投去求救的目光。
谢玿接收到,眉头一皱,瞅着帝道:
“陛下,何必呢?”
帝有些颓废,道:
“朕想补偿补偿嫄媗。”
“补偿?”
谢玿笑了笑,
“何必补偿呢?就这般怀着对公主的愧疚活下去,不是最好的赎罪吗?您说呢,陛下?”
皇帝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谢玿,正见谢玿挂着笑,唇角略勾出讥讽的弧度。帝摸不准谢玿的意思,他知道避子汤的事吗?还是通信?
“你都知道了?”
帝试探道。
“知道什么?”
谢玿此刻表情略显迷茫。
帝将唇一抿,心思暗转,转移话题道:
“你对嫄媗的感情朕都看在眼里,朕欲觅良人,左看右选,唯你最得我心。朕舍不得你的才华,故而令你以相尚主。”
“谢玿,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离不了你。朕志在天下,若身旁无你,这天下谁来图?”
“如今你不只是臣子,更是朕的亲人,是朕的孩子。若亲人离心,左右背叛,又怎能天下顺治。”
“谢玿,与朕一起,共创盛世。”
谢玿在心里鼓掌,好一番肺腑之言,无怪乎当初王玢对他死心塌地。
“臣知陛下一片苦心,必将殚精竭虑,匡扶天下,以报陛下知遇之情。”
帝挥手让谢玿退下,谢玿带着谢皦回家,转个身帝的赏赐如流水般进了相府。
谢玿心中闷痛,他利用天玑博取帝的好感与信任,至少接下来,他的仕途会顺利很多。
果真是机关算尽,不复昔日少年,再回首,只剩谢玿孑然一身,深宫困顿,眉目不柔,厉从心起。
(“梧桐苑”卷完)